二十九、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沈初见睁开发涩酸肿的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她头疼的厉害,混混沌沌的,意识还没全部收拢,她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腰部被什么东西压着动弹不得,一回头,一张放大的俊脸撞进眼帘,天哪!怎么是他?叶远臻!
这是怎么回事?沈初见心里一抖,身边的人动了动,搭在她腰间的手又收了收,把她拉回怀里,嘴里还在嘟囔着:“嗯,不怕,不怕。”
沈初见用力把这只大手掰开,蹭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身边的人悠悠转醒,刚起床的他卸下了冷漠,带着温和的笑意:“你终于醒了。”
沈初见看了看自己,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她向后缩了缩:“你怎么在这里?”
叶远臻半眯着眼睛,把手打开枕在脑后,侧着头看她:“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么?”
头开始隐隐作痛,乱七八糟的思绪如飞扬的纸片一般不断地涌入脑海,人群、街道、枪声、血……她不敢再回忆下去,可之前发生的一幕一幕却像生了根似的盘旋在她心里,不断刺激着她的灵魂,手抵上眉头,她难过地拽扯着无辜的发丝,她苍白着一张脸,埋在被子里,不一会儿,从下面传来了沉闷的哭泣声。
声音从呜咽变成嚎啕,她越哭越起劲,有些消瘦的肩膀在不断颤抖着,露出后颈修长的线条来,叶远臻也坐起身来,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把正埋头痛苦的初见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垂在身后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他只是在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断重复着。
怀中的人哭的不能自己,一抽一抽地伏在自己肩头,叶远臻感觉自己像是心上一阵寒冷,若是早点发现她不见了,若是自己亲自去寻她,若是……还好啊,还好她没有事,叶远臻长舒了一口气,把怀里瘦弱的人紧紧拥住。
“你不知道,好多人,好多人啊,他们居然在开枪,冲着人群中开枪,许多人死了,还有的人一直在地上挣扎,到处都是血,都是血……”
哭了半晌,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她的委屈、她的害怕、她的无助。
“我真的很害怕……呜呜呜”
叶远臻顺着她的后背,眼神中带着难言的情感:“嗯,知道了,委屈你了,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的。”
“那个女孩子,她,她就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救不了她,她一直盯着我,一直盯着我,我却自己逃跑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孩子最后的样子,她给自己背上了罪孽,无法原谅。
“这不关你的事,是他们,是那些坏人做的,听到了么,这与你无关。”
他安定的声音具有抚平心绪的魔力:“不用害怕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相信我好吗,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是那些杀人的人。”
他们相拥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像是一片港湾,供她片刻安宁和休憩。
沈初见哭累了,只剩下小猫般的哼哼唧唧,他伸手摸上她的头发,半晌,喃喃开口:“对不起。”
什么?叶远臻竟然给她道歉了!
沈初见坐起身来,茫然地看着他,心里全是震惊,他摸上她的侧脸,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沈初见脑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呆呆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泪水,哭的眼睛通红,嘴巴也被咬的红红的。
叶远臻心头一动,俯下身来,捧起她的脸,拇指和食指卡住她尖尖的下巴,摩挲了一下、又一下,然后定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缓慢地放开手,他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沈初见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他眼神中仿佛有深深的漩涡,将她紧紧缠绕在其中。
好不容易收回心绪,定了定神,沈初见别扭地推开他,离远了一些,问道:“我睡了多久?”
“从昨日明海把你带回来一直到现在。”
外面阳光刺眼,她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都是因为我,误了车,耽误了你的事情。”她微微垂下头。
叶远臻看着她,心里泛起了柔情:“医生说你是惊吓过度,加之你身体单薄,所以才多睡了些时候,不耽误事的。”
“那你怎么会……”她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才几天的时间,她已经和叶远臻“同床共枕”过两回了,要是在以前,被人知道了,怕是要被丢去浸猪笼吧。
叶远臻笑着,看着她红了脸,心想着她怎么能这么容易脸红呢,又见她无事,遂起了逗逗她的想法。
“可是你一直拉着我不放手的,我没办法,所以只好亲自服侍你睡下,可太晚了我也没忍住,便也在床上睡着了。”
果然,沈初见脸色一变,有些懊恼地把头埋到被子里,连耳尖都开始微微发红。
清朗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不过你放心,你的衣服是女服务生帮你换的,我背过去了,保证没有偷看。”
这下她更加窘迫了,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叶远臻心情好极了,他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你傻呀,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沈初见这才反应过来,又急又气。
“好了,我先出去了。”不再逗她,叶远臻起身下床,披了外套出去。
沈初见收拾完毕,之前的那套女装也泥污不堪,是不能再穿了,她犹豫了一下,准备再次换上男装。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她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服务生装扮的女孩子站在门口。
“小姐您好,这是叶先生给您的。”
沈初见莫名其妙地收下,回房间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套薄荷色的少女裙装,裙摆处居然绣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她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剪裁合体的裙装衬托出少女玲珑的体态,沈初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乌黑的长发垂下,裙子刚刚盖过膝盖,露出直直的小腿,白色的小牛皮鞋,鲜活而美好。
叶远臻也有这么心细的时候,她想。
平定了心绪,沈初见走出房门,巧的是,一旁的叶远臻也出来了。
看着她站在走廊,叶远臻目光定格了片刻,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嗯,不错。”
“谢谢你。”她真心道谢。
“我饿了,陪我出去吃点东西吧。”
“嗯。”她轻轻点头。
英式的餐厅里,来往着各色的人们,沈初见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的人群,阳光温暖地洒下,在这里,没有一丝风吹雨动,一切都平静极了。然而就在不久前,出了这里,不远就是一处腥风血雨的“修罗道场”。明明才仅仅隔了一天的时间,就把一切都抚平了,仿佛什么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初见怀揣着心事,吃的也不多,叶远臻看她没有胃口,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初见跟着他出去,车子早已备好了停在门口,明海坐在驾驶席等着他们,上了车,叶远臻说了句:“去宋叔那里。”
明海回过头来看了叶远臻一眼,像是询问,他没说话,明海得了吩咐,发动车子开走。
沈初见坐在车里,却再也不愿意向外面看去,一条条街道飞驰而过,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害怕看到不愿意回忆起的场景,又怕看到的是人们一如往常,什么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轻易地就被抹去了。
“到了,少爷。”
明海的声音响起。
“嗯。”
他迈下车,绕到另一边亲自给沈初见开了车门,她才从自己深沉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明海看着他的举动,心下愕然,却只是缄口不言。
面前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店铺,甚至连门前的牌匾都十分老旧,叶远臻熟门熟路地进去,小店里已经有不少食客。
沈初见看着摆放整齐的黄花木桌、几个长条凳、墙上挂着绳子的粗制的食牌子、心下好奇,叶远臻居然会来这种地方。
不多时,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妇人迎了上来,笑盈盈地招呼:“阿臻来了啊,稀客呀。”
叶远臻也笑着打了招呼:“宋婶好久不见。”又把沈初见介绍给她。
她体型微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皱纹里藏着岁月的风霜,见到叶远臻身后的沈初见,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上前拉起了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生的真是标志呀,好姑娘,好姑娘。”
沈初见任由她拉着,也覆上了自己的手,柔柔地应着:“宋婶好。”
“好好好,你们先进里屋坐着,我去给你们做饭去。”宋婶笑弯了眼,乐呵呵地拉着沈初见的手进了里面一间屋子,算是一个小小的单间。
“这里是我以前常来的地方,这里的饭菜很好,一点不比以前皇宫里的差,宋婶的手艺更是好极了,她亲自下厨,我们今日便有口福了。”
“你以前,常来这里吗?”
“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有时间了会过来一下。”他简要地回答。
“哦。”
“一会儿尝尝宋婶的手艺,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远臻胸有成竹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