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回到房间,沈柏雄正躺在床上,手上插着输液的管子,半合着眼睛养神。
“父亲。”她叫道。
沈柏雄睁开了眼睛,“回来了。”
沈初见将在路边摘的几朵话插进了窗台上的花瓶中,转过头来问道:“您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沈柏雄呼哧呼哧地咳了几声,“不想吃。”
“多少也得吃一些,不吃身子怎么受的住?”
沈柏雄缓了缓,“那就吃云吞面吧,清淡些。”
“知道了。”沈初见又去吩咐下人买饭,然后拉了凳子在沈柏雄床边坐下,“今日天气不错,吃了饭我扶您出去走走?”
沈柏雄胸口起伏了一阵,脸色也不大好,“初见啊,我想回家去了。”
沈初见想了想道:“那我们再住一个礼拜就回去。”
“三天。”沈柏雄说。
“五天。”沈初见道。
“行,那就五天,说好了啊,五天后我们就回去。”沈柏雄老了,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和人讨价还价的,现在被沈初见管着,反倒像是个孩子。
下人买回了云吞面,沈柏雄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沈初见有些鼻酸,生老病死,哪一样都是不容易,可哪一样,都是无可避免。
第二日,沈初见又到了昨天和男孩越好的地方,她还带了一包牛轧糖,可是男孩却没有出现,沈初见等了半个小时,男孩仍旧没有出现,她只好把牛轧糖放到长椅上,然后回去了。
第三天,男孩仍旧没有出现,但是放在椅子上的牛轧糖却不见了,沈初见觉得,他应该是忘记了这回事,牛轧糖可能是被打扫的人收走了,也或许是那个贪玩的小孩子无意间跑到了这里,将糖拿走了,沈初见想,下一次,她就不来了。
可是下一次,一想起男孩落寞而孤独的脸庞,她还是没有忍住,去了那个小花园,石缝中的波斯菊依旧开的很好,沈初见笑了笑,这朵小小的花,竟然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或许,男孩也会躲过上天开的“玩笑”,很好地活下去。
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沈初见一高兴,男孩如约来了!她刚扬起笑脸,却对上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来人大约是个四十多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整齐的西装,向她走了过来,然后晚了弯腰道:“请问你是沈初见小姐吗?”
沈初见疑问道:“先生找谁?”
“哦,我是蒋千安的家里人,请问你是沈初见小姐吗?”
“我是,他怎么没来?”
“千安少爷生病了,前日被送去急症,他说他和您有约,所以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抱歉,他失约了。”
沈初见听了有些着急,“他没事吧?”
男人面色不大好,但依旧语气和煦地说:“现在已经无防了,有劳小姐挂心了。”
“我和他也是偶然相识,千安乖巧懂事,我们很投缘,听闻他生了病我也很心急,不知可否前去探望一下?”
男人面露难色,“恐怕……不大方便。”
“……哦,那没关系。”沈初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小姐的糖,我拿给少爷了,他让我替他谢谢您。”
“不客气,他什么时候会好?”
“不知道,不过,小姐以后不必再前来了,因为少爷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是么,我知道了。”沈初见道。
男人点点头,正欲离开,沈初见突然出声叫住他,“等等!”
“小姐还有事?”
“可否把这个转交给他?”沈初见伸出手来,手心里放着一个水晶的八音盒,小巧玲珑,是她昨日出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
男人想了想,将盒子接了过来,“多谢小姐,我会转交给少爷的。”
“谢谢你,还有,请告诉千安,波斯菊长的很好,让他放心。”
“知道了。”
大上海同济医院最顶层的病房中,蒋千安躺在阔大舒软的病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一点都不像是个十五六岁活蹦乱跳的孩子,他望着窗外,阳光丝丝缕缕地洒了进来,照在短毛的白色英式地毯上,墙角放着大束的波斯菊。
男人敲了几下门,走了进来,蒋千安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问道:“今日可见到她了?”
男人点点头,“回少爷,见到了。”
蒋千安笑了起来,浅淡的脸庞上难以隐藏喜悦,“真的吗?她说什么了?”
“沈小姐知道少爷生病了表示很关心,还说,波斯菊长得很好,让少爷放心。”
蒋千安抿嘴,“没有了?”
“没有了。”
蒋千安隐回所有表情,恹恹地说了句:“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
天气很好,开满花的小径有不少人在散步,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安静地躺着一只水晶的八音盒,八音盒的盖子被摔了开来,里面有一小簇蛋白色小花,随着滴滴答答的音乐声不断旋转着。
沈初见站在窗口往下看去,平日里热闹的大路上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两侧整齐地列着两排持枪穿军装的士兵,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沈初见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有个大人物要来,所以提前肃清了。”
“什么人物?”
“听说是北边来的,地位很高,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沈初见“哦”了一声,看着三辆黑色的老爷车从大门口缓缓开了进来,两侧的士兵纷纷敬礼,车子开过大路,转了个弯,消失在了沈初见的视线之中。
“小姐,这是今日的报纸。”
沈初见接了过来,坐到窗边展开,最显眼的标题赫然写着:南北局势紧张,或将即日开战。
她看了一遍内容,北方蒋氏不断出兵滋扰边际,南方叶帅已经派兵前往,或许真的离打仗不远了。
再往下,是一则财经报道,江南华晖钢铁公司一年前被爆出财务丑闻,股票一跌再跌,董事长吴晖应于昨日下午3点宣告破产,安亿集团宣布全面收购。
沈初见看着粗体铅字,有些失神,安亿集团,是叶远臻手下的钢铁产业。
吴家完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叶远臻站在沙盘前面,凝目看着一处,白睿走了进来,“少爷。”
“什么事?”
“蒋元戟去了上海。”
“什么?”叶远臻回过头来。
“堂口的弟兄们来报,说是蒋元戟今日去了上海。”
“战事关头,他去上海做什么?”叶远臻皱眉。
白睿提醒道:“蒋元戟有一个儿子。”
叶远臻恍然大悟,“蒋元戟的独子有哮喘病,派人即刻去查他的行踪!”
“是。”
叶远臻将沙盘上的旗子全部拔起,然后插在了一处。
“蒋元戟在同济医院。”
叶缘臻目光沉着,手中的枪被擦的乌黑光亮,“叫明海去准备,我们即刻去上海。”
沈初见正在给窗台上的花浇水,沈柏雄在背后断断续续地咳嗽,下人去买了粥回来,一边念叨道:“外面都已经戒严了,买份粥还得跑去老远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人?”沈柏雄问。
“不太清楚,反正是大官。”
沈初见将水壶放下,说道:“反正我们明天就走,只需住这一晚上了。”
沈柏雄吃了小半碗粥,沈初见本想扶他出去走走,又怕有什么意外,遂放弃了打算,晚些时候,沈初见出去向许院长辞行。
沈初见将两方上好的茶叶和一个装着高级苏绣的锦盒放在桌上,“多谢您这几日的照拂,我们要会南方去了。”
许维隐推了推眼镜问道:“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
“是你父亲想回去吧,也罢,这个时候了,什么都顺着他就行。”
“我看今日医院都戒严了,是来了什么重要的人吗?”沈初见问。
许维隐神情有些奇怪,他略想了一下,“嗯,是位非常重要的客人,所以不能怠慢。”
“哦,初见知道了,那初见就不叨扰了。”
沈初见关上门出去,许维隐靠坐在阔大的红木桌子后面,眼神幽深,像,实在是太像了……
医院没有空闲的房间,沈初见一行只好住在离医院最近的一间英国人开的酒店里,她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启程出发,然后回了房间。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沈初见忽然惊醒,窗户不知何时拉开了一道缝,透着清淡的月光,房间里有些凉意,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床,以为是自己睡前忘记了关,正准备过去关上窗子,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一跃而入,沈初见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张嘴就喊,还未出声,嘴就被人捂了住,“唔唔唔……”沈初见胡乱踢打着,来人穿了一身夜行衣,身形高大,沈初见心里慌极了,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人直接拦腰把她扛起,走向了里面,“放开我!放开我!救……”话未说完,整个人摔进了床里,紧接着那人就覆了上来,沈初见眼镜睁得老大,瞳孔里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轮廓,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哆哆嗦嗦地摘下那人的蒙面巾,那人也没有抵抗,面巾摘掉,露出一张俊朗锋毅的脸来,沈初见这才舒了一口气,狠狠捶打他一下,“你吓死人了!”
叶远臻搂着她翻了个身,沈初见躺在他的臂弯中,还有些发呆,“你怎么会来?”
“想你了。”
“说实话!”
“真的,你当日丢下我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真是狠心。”他在黑暗中赌气的样子让沈初见有些想笑,“阿臻,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