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叶远臻的关系,院长许维隐亲自来了一趟沈柏雄的病房,许维隐五十岁左右,有些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一副眼睛,看起来十分儒雅,他见了沈初见,眼神愣怔了一下,然后打招呼道:“这位就是阿臻在电话里提及的沈小姐吧?”
沈初见见了个礼道:“您是院长许老先生?”
“正是鄙人。”许维隐笑了笑,沈初见赶紧邀他入座,自己亲自去泡了茶来,许维隐尝了一口,点点头,“嗯,不错在,正宗的江南龙井,好茶。”
沈初见道:“这是从家里带来的茶,承蒙许老先生不嫌弃。”
许维隐又问了问沈柏雄的病情,沈初见搪塞了几句,许维隐立即就看了出来,不再多言,只跟沈柏雄说要多保重身体,至于医院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配合,沈柏雄脸色不太好看,大概还是因为叶远臻的原因。
许维隐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告辞,沈初见送他出去,许维隐道:“沈小姐陪老夫走走可好?”
“这是初见的荣幸,自然不敢推辞。”沈初见陪着许维隐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许维隐问道:“我日前收到了叶肇兄长的亲笔信函,他久居江南多年,深入简出,而我也一直诸事缠身,算来我们也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了,不知他近来身体可好?”
“叶伯父身子很好,而且一直居住在清野山间,十分颐养。”沈初见答道。
许维隐点点头,“如此甚好,而今阿臻也长大了,不知你们何时准备办婚事啊?”
沈初见被问得有些糊涂,怎么就突然跳跃到了他们的“婚事”上?许维隐看她一副发懵的表情,笑道:“你们不是都已经定了婚,怎么还没确定下来结婚的日子吗?”
沈初见脸轰的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问:“他是这么跟您说的呀?”
“怎么?不是吗?”许维隐反问,沈初见张口结舌,上次在小教堂他确实是求过婚了,而且自己也答应了……沈初见脸红了又红,才道:“……是,只是具体的日子还没有定下来。”
“哈哈哈哈,沈小姐不好意思了,抱歉,是我问得太直接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许维隐笑道,沈初见头低了低:“没有呢……”
“对了,令尊的病情……”
沈初见神色变了变,“不大好,是肺癌。”
许维隐一下子严肃起来,“早期?”
“晚期。”沈初见哽咽着说。
许维隐叹了口气,“沈小姐要看开一些,生老病死,在所难免,这些时日,多陪陪你父亲吧,他想要做什么,都顺着他些。”
“嗯……”沈初见泪光隐隐,许维隐也不忍再说下去,转了话题问道,“怎么不见你母亲啊?”
沈初见平复了一下答道:“家母在家中,我陪着父亲来的,家里人,还不知道父亲的病情呢。”
“看你如此细致温婉,想必你母亲也一定是一个十分娴淑之人。”
“家母一心向佛,清心斋致。”
“你父亲病重,想必你母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伤心不已的。”许维隐问道。
沈初见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嗯。”
许维隐只当她是伤心难过,便道:“你父母感情应该很好吧。”
沈初见怔了一下,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默,许维隐道:“我一见到你时,就觉得眼熟,想来该是有缘,故而多问了几句,还望沈小姐见谅。”
“哦,没关系。”
沈初见一路都有些闷闷地走着,走过了一段小路,许维隐道:“今日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久留了,替我问你父亲和母亲好,沈小姐和阿臻到时候办喜事,可一定要记得请我去喝喜酒啊。”
沈初见应了一声,望着许维隐离去,然后也准备转身回去,结果又碰到了昨日的那个男孩子,他也看见了沈初见,脸上一喜,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白闪闪的,说道:“是你呀!”
沈初见这才想了起来,也同他笑了一下,点点头,准备离开,“你今日不难过了?”男孩子问她道。
沈初见站住脚步,看向他,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瘦弱,身上套着一件有些宽大的病服,孤零零的,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好像上次也是这样,于是,沈初见问道:“你是谁呀?”
“我叫蒋千安,千纸鹤的千,平安的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她。
沈初见看着他,“我叫沈初见,初次见面的初见。”
“这是个有趣的名字!”男孩说道。
沈初见皱起了眉毛,“我比你要大上好几岁呢,你应该叫我姐姐。”
“我没有姐姐。”男孩十分认真地说道。
沈初见有些苦笑不得,“你的家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男孩眼中的光芒闪灭了一下,神情也随之暗淡了下来,“我父,父亲每天都很忙,没有时间陪我。”
“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我没有母亲,我只有很多姨娘。”男孩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哀伤,沈初见心中不忍,“对不起。”
“没关系。”
沈初见只好说道:“其实,我也有姨娘,很凶的姨娘。”
“真的吗?”
沈初见故意装作很凶的样子,“嗯,就是这个样子。”
男孩笑了一下,“那你真可怜,我的姨娘都不凶,她们每天都精心打扮好,然后盼着我父亲去她们那里,所以她们没空对我凶。”
沈初见看他一派天真,想来也是没受过什么欺负的,她指着一旁的长椅,“我们要去坐一会儿吗?”
男孩一下子高兴起来,“真的吗?你愿意陪我?”
沈初见点点头,男孩就带着笑容走到了椅子处坐下,沈初见跟过去,坐在他旁边。
男孩问道:“你也生病了吗?”
“我没有,是我的父亲,他生病了。”
“所以你才会难过的哭?”
沈初见皱了皱鼻子,“结果被你看见了。”
“没关系,我父亲说,女人哭不丢人,男子汉才不能哭呢。”
沈初见笑了起来,“你还没长大呢,只是个男孩子,小孩子也是可以哭的。”
男孩摇了摇头,“不,让我父亲看到了,我会挨骂的。”
大概是个很严厉的人吧,沈初见想,“你父亲呢?他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他生了一种很厉害的病……”
“那……会死吗?”男孩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东西,沈初见想了想才道:“会吧。”
男孩沉默了一瞬,说道:“没关系,医生说了,我也会死的,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想对你父亲说的话,就先都告诉我,等我死了以后在天上见到了你的父亲,就把你的话告诉他,告诉他你在人世间过的很好,很思念他。”
沈初见看着他,良久的无声,最后,她暗沉着嗓子问道:“你……是什么病?”
“哮喘,你听说过吗?”男孩侧着头问她。
沈初见点点头,以前外祖母隔壁的人家,生了个孩子,就是得哮喘死的,男孩的表情看不出多少难过之色来,反倒有些淡漠,沈初见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
“或许还有治愈的可能,你不要太悲观了。”
男孩看着她,“医生说,我是先天性哮喘,遗传的,我娘生了我就死了,我们都活不久。”
沈初见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男孩兀自笑了一下,指着不远处说道:“哎,你看!那里有一朵小花。”沈初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朵蛋白色小花,长在岩石缝中,嫩绿色的根茎穿过坚实的岩缝,努力地向外生长着,沈初见问:“这是什么花?”
“波斯菊。”男孩回答道,一边站起身来,走到那朵顽强的小花前面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抚了一下,沈初见也跟了过去,小花的半面出在阴暗之中,半面生长在阳光下,十分浅淡的颜色,花瓣也小小的,孤零零地生长在黑暗的岩石缝中,努力地寻求光明与温暖,就像个不小心落错了地方的可怜的小东西,挣扎着求生,不知为何,沈初见却觉得,这朵小小的花跟面前的这个男孩子有些相像。
男孩盯着话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重新走回了椅子上坐下,问道:“你说它会活下去吗?”
沈初见用力地点点头道:“会的!”
“为什么?”
“它无法决定自己生长在哪里,但是它很努力地在暗黑而又坚硬的岩石缝中生了根、发了芽,然后长出了花苞,花苞慢慢开出了一朵美丽的小花,它那么努力地从黑暗阴冷的地方爬了出来,像着阳光不断生长,你看,它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再过些日子,它就会完全成功的,它虽然生长在艰难的环境中,无法决定自己的先天条件,但它从来没有放弃过,等它长大了,有阳光在照耀着它,天还会下雨,它会活的很好,或许有一天,会飞来一只小蜜蜂,它采了它的花蜜,它的生命就将会会被永远地延续下去。”
男孩听完沈初见的话,嘴角微微扬起,“真是个动人的故事。”
沈初见盼望着他能听懂自己的想要表达的意思,男孩突然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有几个人正在神色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他站了起来,对沈初见说道:“有人来找我了,我该回去了!我们明天还在这里见好吗?”
他认真地等待着沈初见的回答,沈初见挽起一个笑容来,“当然,不见不散。”
男孩又露出了他尖尖的虎牙来,慢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