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睿走了过来,“少爷,我们回去吗?”叶远臻脸色阴沉,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大步走开。
沈初见坐在车里,小颜看向她,一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沈初见将头靠在一旁,感觉到有些心力交瘁,道路两旁的景色在不断后退,叶远臻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可她却无端的心悸,他最后的眼神让她难以安心。
忠叔老远就在院子看见叶远臻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白睿跟在后面,忠叔小声问:“怎么了?”
白睿递给他一个熟悉的眼神,忠叔了然一笑,叶远臻走进房间,“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想了想还是拿起来拨通了电话。
上海同济医院,沈初见站在走廊里,有些焦急地等候着里面的检查,高跟鞋碰撞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小颜跟在她身后,小声劝慰道:“小姐莫要心急,老爷不会有事的。”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问道:“家属在哪里?”
沈初见道:“我是,怎么了?”
“你跟我进来一趟。”
沈初见走了进去,里面坐着一位约么四十左右的中年医生,他对沈初见说道:“沈小姐,请坐。”护士转头走进了里面。
沈初见手心不由自主地握紧,“大夫您好,我父亲他怎么样了?”
“沈小姐,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您可能不太容易接受,所以,还请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沈初见正了正神色道:“大夫您请讲。”
“令尊是肺癌,晚期。”
沈初见头脑里轰然一声响,剩下的话什么都听不清了,她缓了又缓,抓着扶手的手努力支撑着虚软的身子,才张口问道:“那还能不能治愈了?”
医生表示惋惜地摇了摇头,“癌细胞已经扩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沈初见喉咙里像堵了铅,艰难地问道:“那……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三个月了,我们会努力想办法延长的。”
沈初见不再言语,她有些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从百合窗里透进来的阳光刺得她眼睛有些发涩,心里好像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然后怎么弥补也补不上了,只能听任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骤然崩裂成一道深渊,不安、焦虑、难过、怀疑通通涌现了上来,怎么会这样?沈初见在心里无数次发问,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被上天判定了死刑呢?
“那如果做手术呢?”沈初见暗哑的声音里夹带着迷茫与无助。
“对不起沈小姐,癌细胞已经扩散,哪怕是做手术也无力回天了。”冰凉的话激的沈初见背后一冷,她吸了吸鼻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对不起……”
沈初见站起身来,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小颜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上前搀扶住,“没事吧小姐?”
沈初见摇摇头,眼框却红了一圈,她推开了小颜,“让我自己呆一会儿。”然后向外面走去,穿过医院后院一条长长的碎石子路,是一片十分幽静的草坪,沈初见屈膝蹲下,将头埋在手心里,温热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突然间,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打断了沈初见的哭泣,她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站了起来,扔下一句“没事”头也不回地向前面走去。
“哎,小姐,前面在修缮,不能过去的!”那人在身后继续喊道。沈初见脚步停下,转了过来,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蓝白色横格子衣服、面容和煦的男孩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对着沈初见扬起了一个友善的笑容,露出一侧的小虎牙来,沈初见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从他身边飞快地走过。
“哎!你!”那个男孩子在她身后喊了两声,沈初见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身后的男孩子无辜地撇了撇嘴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来。
再次回去的时候,沈初见努力平复了心情,单独的病房门被推开,沈柏雄正躺在床上,沈初见看着他枯槁而消瘦的面容,鼻尖一酸,差点没有忍住,“你回来了。”沈柏雄说。
“嗯。”沈初见走了过去,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沈柏雄粗粗咳了几声,摆了摆手,房间里的其他人纷纷退下,沈初见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手里,沈柏雄看着她说道:“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要如实作答。”
沈初见道:“什么问题?”
“第一个,你和那个叶远臻,是什么关系?”
沈初见眼神闪躲了一下,才说道:“我们……是在一起了。”
沈柏雄复又咳了半晌,沈初见顺了顺他的背,沈柏雄深锁着眉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他不是简单的人物,现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帅府的四少,你能确定,你们最后能走到一起吗?”
沈初见认真地点头,“我能。”
沈柏雄眼神犀利,“这世上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说确定,你还太小,有些事情看不清楚,他不是你的良配,你现在就跟他断了!”
沈初见道:“我认定了他,便不会轻易放弃。”
“叶远臻心思深沉、年少多谋,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眼里是不会只装着一个女人的,等你以后受了苦就知道了!”沈柏雄恨恨说道。
“甘苦都是我心甘情愿。”沈初见昂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执着,沈柏雄与她僵持半天,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你这副倔脾气,到底是随了她……”
沈初见已经表明了立场,“第二个问题呢?”
“我的病,还能拖多久?”
沈初见神情在脸上僵硬了一瞬,然后说道:“大夫说只要好好治疗,是可以痊愈的。”
沈柏雄神色黯淡了几分,“别瞒我了,我心里都清楚,你实话实说。”
“我没有骗您,不信您去问医生。”沈初见依旧嘴硬道。
沈柏雄缓缓地阖了一下眼皮,“我知道,其实我没剩下多长时间了,我不愿意在这医院里呆着,我们回江南去吧。”
沈初见眼泪硬生生地逼在眼眶中打着转,“没有的事,您在这里好好住着,等过段日子治好了我们就回去。”
沈柏雄看着她,“初见,你恨过我吗?”
沈初见一愣,沈柏雄道:“我对待你们母女不好,你有恨过我吗?”
沈初见沉默了,有吗?有吧……
沈柏雄兀自笑了一下,“有吧,你这个性子,和她一模一样,这些年来,我故意冷落苛待你们母女,你在心里一定恨过我吧?”
“我……”沈初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我自己放不下心结罢了,现在我没剩多少时日了,沈家,以后就交给你了。”沈柏雄说完,又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沈初见愣怔着问道:“什么心结?”
沈柏雄惨淡一笑:“这是我和你娘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你的,这些年委屈你了,以后沈家就交在你手中了,这是我们沈氏几辈人的心血基业,你要好好守护住,知道了么?”
沈初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头堵得难受,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坠着发沉,午后的上海滩有股慵懒的味道,沈初见望向窗外,高楼耸立,远处的建筑物上挂着巨大的海报牌子,上面的女子穿着旗袍,笑容温婉。沈初见问道:“能给我讲讲您和我娘亲之间的故事吗?”
“这啊,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娘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你娘小字婉悦,宋濂的《颐养堂记》中写道:爱而肃恭之礼存焉,敬而婉悦之意备焉。她仿佛就是江南水乡里婉转怡人的白芷,很难令人不倾心。而你外祖家家又是书香门第,所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娶到你娘。
可是我们沈、李两家在很久以前就是世交,所以,我和你娘自幼便定了娃娃亲,再后来,你娘遇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许给她一个空头承诺,然后一去不复返了,后来我便向你娘求了亲,你外祖母做主,把你娘嫁给了我,再后来,就有了你,你三岁半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外地成了亲,消息传来时,你娘一病不起,险些要了命,她不肯抱你,甚至不肯多看你一眼,不止是她,你差点也跟着没了,后来,我们便自此落下了心结,后来她病好以后搬进了佛堂,一直到如今……”
沈柏雄说罢咳了一阵,沈初见帮他顺着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看着面前这个曾经威严极了,如今却病弱不堪的沈家家长,心头不断泛起辛酸,这些年来,她恨过他、气过他、怕过他,也曾想要摆脱他,可如今,他将沈家交到了自己手里,只是为了解开自己的一个心结。沈初见不知道上一辈的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娘亲那样薄凉的性子,却也是因为用情至深,可是那样情深却都给了另外一个人,沈初见无法想象,父亲每次面对清心寡欲、一心礼佛的娘亲时,都是怎样的心情?得不到回应的情感,放在心里就像是一把钝刀,时间过得越久,就越磨地越是锋利,这些年,他究竟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无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