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脸上有一瞬间的凝固,二夫人颤抖着站了起来,眼神快要把人烧掉,空气在易夫人说完这一句话之后诡异地停滞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直到一阵又一阵的剧烈咳嗽打断了这一幕,沈初见回过神来去看沈柏雄,他咳得眼睛都红了,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显然是气急了。
“父亲,没事吧?”她半蹲着帮他顺气,突然被人从旁边用力一推,一下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啪”极为响亮的一声,沈初见右脸上登时出现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子,“你干什么!”第一个出声的居然是易笛,他挡在了沈初见面前,一脸怒气地瞪着二夫人,二夫人面上表情狰狞,指着他尖着嗓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
易笛眼神凌厉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将沈初见扶了起来,二夫人冷哼了一声,“看来不止易阳的心上人是她吧,就连易笛的心上人也是她!怎么,你们易家准备怎么办?把她娶回去一女侍二夫吗?”她语气极尽难听,沈初见不出所料地面色一沉,易笛眼睛里具是怒意,他逼到二夫人面前,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易家表里不一、包藏龌龊、出尔反尔!还怕人说吗?我们真是瞎了眼了,让你们这样腌臜的人家给糊了眼睛!幸亏我的初韶没有真的嫁过来,不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们不是都喜欢她么!”她伸手指向易笛身后的沈初见,眼神满是鄙夷,“正好花了一份礼钱,给两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岂不划算!”她语气尖锐,尾音高高扬起,像是一把刺耳的哨子。
易笛面色涨红了起来,呲目瞪着二夫人,“你!你!”他到底还是年轻,骂不出难听的话来,二夫人反看着他,“怎么了,被我说中的你心里那点肮脏不堪的想法恼羞成怒了?反正什么样的人家养出什么样的人,你还是多跟你爹娘学学吧,怎么才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厚颜无耻!”
“你住口!”易笛声音陡然拔高,额上的筋一跳一跳。
沈初见一言未发,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沈柏雄终于大怒,吼了一声道:“都闭嘴!”他拄着手杖站了起来,一手捂着胸口,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起,“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我回去之后会立刻发报,取消婚事,我们沈家从此与你们易家一到两断,老死不相往来!我们走!”
沈初见去扶他,被他十分用力地拂开了手,二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扶上了沈柏雄,“老爷慢点。”
沈初见回头看了易笛一眼,他面色愧疚地看向她,眼神中都是歉意,沈初见反倒异常的平静,她只对易秦夫妇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易笛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沈初见头都没回径直离去,他站在院子当中,天上不知何时开始稀稀拉拉地下起了雨,易笛抬头望了眼天,灰蒙的一片,像是削地很粗的铅笔在画板上随意留下的黑灰色涂鸦,用手掌抹过之后形成的大片脏污,没有章法、令人看了心里头难受。
“少爷,回去吧,淋雨会生病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一个小厮跑过来撑起了伞,遮住他头上的阴雨,一边小声劝慰道。
易笛站在庭中,雨水顺着伞檐旋转出去,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水,青石板的地面不断噼啪噼啪地溅起水花来,他没有动,小厮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雨幕中走来一个身影,像是隔着菱花窗户去看人,一切在雨中都有些模糊不清,待他走近了,易笛缓缓地叫了一句:“大哥。”
易阳也没有打伞,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袍,被雨打湿了大半,小厮站在一旁,心中纠结,这一把伞要怎么分给两位少爷?易笛退了一步,把伞让了出来,小厮心想大少爷病还未好,所以应该是不能淋雨的,故把伞递了过去,易阳挡住他撑伞的手,两人都站在伞外,相顾不语,徒留小厮不知所措。
“你先下去吧。”易笛开口,小厮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易阳道:“你去吧,我们有事要谈。”小厮把伞放在一旁,这才退下了。
“大哥这是何苦,到时候淋了雨又要生病。”
易阳看着他,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来,“没关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大哥是心病。”易笛看着他说。
“是又如何?”易阳乌黑的头发被雨打得垂在脸侧,他的眼神看起来充满憔悴和落魄。
易笛说:“心病只能心药来医。”
“可惜,大哥的病没有药可解。”
“这世上,没要药能治的病太多了,但是得了病的人还是得要继续努力地活着。”易笛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经历过许多事的人,易阳看着他,他何时已经长得比自己都高了,原来一直顽劣不堪的孩子,如今也长成了大人,大到能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易阳笑了一下说:“是啊,就算没有药可医,还是要好好活着啊,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如意,可是生活还是会继续。”
易笛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雨伞,走到易阳身边撑了起来,只说了句,“下雨了,回去吧。”
沈家现在乱做了一团,因为沈柏雄刚回去咳了一口血,就一头栽在了地上,昏迷不醒了,二夫人和沈初韶守在床边,丫鬟婆子围了一圈,沈柏雄就是沈家众人的主心骨,现如今主心骨倒了,人心就开始乱了,沈初见一路疾走着进来,冷着声音喝了一声,“都让开!让大夫进去!”
二夫人在一旁哭天抹泪,沈初韶拉着她娘亲的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沈初见站在当地,指挥着下人们都下去各做各的事,不多时,大夫人也来了,向沈初见问了问是怎么回事,大夫诊完了说:“老爷这是心火郁结,一气之下的急症,我先施针,待老爷醒了,再按这个药方去抓药,熬好了每日三顿煎服。”
屋子里只剩了二夫人的矫揉的哭声,小颜拿了一包冰块过来,小声对沈初见道:“夫人让我拿来给小姐敷敷脸。”
沈初见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那一巴掌,倒是没有觉得疼,只是被人看着总归是不好,便抓起来按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晰了下来。
大夫施完针,沈柏雄悠悠转醒,二夫人立马扑了上去,哭喊道:“老爷啊!老爷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们娘俩了……”
大夫退倒了一旁,对沈初见说:“老爷刚醒来,不宜太过劳神伤力,要多安静地休养才是。”
沈初见送大夫出去,边走边问道:“我父亲的病到底如何了?”
大夫摇了摇头说道:“恐怕情况是不大乐观,肺里出了毛病,得尽快做一次详细的检查才能清楚。”
沈初见送走大夫,大夫人正从房间内出来,云屏问:“小姐,大夫怎么说?”
“说是情况不太好,还需要再做检查才能清楚。”
大夫人简单地嗯了一句,对沈初见说:“你去忙吧。”然后就走了,沈初见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涩,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她回到房中,二夫人还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着,沈初见走上前去,沈柏雄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竟觉得他一夕之间老了许多,“药已经命人去抓了,大夫说要多静养。”
沈柏雄声音嘶哑地开口问沈初见道:“还说了什么?”
“只说是急火攻心,小心将养着就没事了,再过些日子去还是去做个详细的检查吧。”沈初见说。
沈柏雄喉咙像是堵了痰一样,说话不是十分清楚,“嗯,知道了。”
二夫人啜泣着说:“老爷……”
“咳咳咳,我想睡会了,你们都下去吧。”沈柏雄打断了她的话,二夫人一滴泪还垂在眼角,讷讷地住了口,沈柏雄缓了一下又说:“初见留下。”
沈初韶扶着二夫人下去,沈柏雄有些艰难地说:“坐下吧。”
“实话跟我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沈柏雄一句话说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沈初见有一瞬的犹豫,看了他一眼,还是说道:“大夫说,情况不大好,是肺里边的毛病,需要尽快做一次详细检查。”
沈柏雄道:“嗯,和上次说的差不多。”
沈初见说:“还是去做一次检查吧,去上海。”
沈柏雄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光亮,他沉默了很久,眉间的沟壑仿佛更深了,他终于缓缓说道,“让你二娘和初韶陪我去吧,你留在家里。”
沈初见正欲说什么,他又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一些,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将一块长方体样式的东西拿了出来,对沈初见说:“这个交给你,我走后家里的事你全权做主。”
沈初见伸手接了一看,是一方和田玉章,下面的红泥上刻着“沈柏雄印”四个字,这是沈家家主的私印,沈初见拿在手中,觉得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