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气越发散着寒意了,下了几场冷雨,天地之间总是灰蒙蒙的一片,不清不楚的,白日里连太阳也躲着不肯出来,就像是晾在衣竿上的湿衣服,总也干不了,无端惹人烦闷。
沈初见裹了厚厚的羊毛披肩,坐在书桌后面翻看着帐本,外面又在稀稀拉拉地下着雨,她抬头看了眼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又带着些湿漉漉的感觉,小萤打着油伞从门口走进来,到了廊下,收了手中的伞立在一旁,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搓着手走了进来。
“这天气可真冷。”她一边来回搓着手一边说,沈初见搁下笔,说道:“把外衣脱了吧,湿着穿在身上容易生病,里间有帕子,快去擦擦。”
“哎。”小萤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架子上,拿了干帕子边擦边说:“,哦,刚才家里打过电话来,说是易家的老爷和太太来了,说是有事情要商量,叫小姐立刻回去一趟。”
沈初见想了想,将手中的账本合上,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一边起身穿大衣一边问道:“初韶在府里吗?”
这几日易阳一直病着,沈初韶就一直往易府跑,虽说是订了婚,却也仍有不少闲言碎语流传出来,可是她犟着脾气,任谁都管不了,也就放任她去了,沈初见今天出门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现在易家伯父伯母突然一齐来了家里,她大概也猜出了为的是什么事。
小萤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算了,我们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沈初见出了门,一股冷意铺面袭来,冷的她打了个寒颤,她站在廊下,才发现今天下的雨中居然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不由得兴起,伸出手去接,混合着雪花的雨水落在手掌上,迅速地消融掉,她一直伸着手,不一小会儿就接了许些,均立刻融化做一小滩冰水,她看着手心里水晶晶的一小片,有些淡淡的凉意沁入皮肤,她将手指稍微曲笼,水便从指间流了下去。“小姐,走吧。”
“嗯。”沈初见将冰凉的手藏进口袋,疾步走入了雨幕。
久不露面的沈柏雄今天居然出来了,二夫人在一旁陪着,沈初见刚进去,就看见沈初韶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她心里了然,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
“父亲、二娘、易伯父、伯母。”她依次打过了招呼。沈初韶从她进来便一直盯着她,眼神有些哀怨。
“回来了,坐吧。”沈柏雄发了话,沈初见才落座。
“今日来,是为了犬子和令嫒的事情,这件事情不好开口,还望昌林兄莫要怪罪。”易阳的父亲易秦拱了拱手道。
“哪里的话,宜禾兄但言无妨。”沈柏雄也拱手说道。
表面上看似礼节周全,实则却是气氛紧张,易秦又站起来抱拳躬身,然后说道:“犬子前几日突然身患疾病,纵遍访名医良药仍不得痊愈,现在依旧是卧病在床,大夫说需要一段时间静养,这几日初韶也时常去探望,便也知道他的状况,实在是不大好,可是,月前已经定下了他们二人的婚事,现在也所剩无几日了,据易阳的情况来看,却是无法按期举行婚礼了,怕是……怕是要延后一段时间才行,我知道这样做实则不妥,但是为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我们做父母的,还是要慎重再慎重,无奈之下,才不得已做了这个决定,今日特地携拙荆来府上商榷,这一切皆是由于小儿突如其来的病情所致,要是昌林兄有任何意见,我们可以一起再商议。”
易夫人几日倒是安静,一直端坐着,易秦在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轻点一下头,沈初见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清瘦了不少,原来丰润的脸颊也迅速凹陷了下去,这些日子怕是她也不好过,今日来又为的不是什么体面之事,自然是毫无平日里的声势凌人。
易秦说完,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诡异地沉默着,突然,沈柏雄咳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脸因用力憋得发红,而且咳着咳着竟然越来越严重,一旁的二夫人赶忙站起来去给他顺着背,沈初见倒了杯茶,走过去送到父亲面前,说道:“喝口茶压一压吧。”
二夫人接了递到沈柏雄口边,他喝了几口,二夫人又急忙给他顺着,好不容易,他才止住了咳,易夫人有些不尴不尬地坐着,易秦伸了伸手,又讷讷收了回来,“昌林兄的病还未好?”
二夫人接话道:“大半年了,时好时坏的,一直在吃药,大夫说了要修身养性,切忌不能动怒,否则容易加重。”
“哦。”易秦也没了下文。
沈柏雄剧烈咳过之后面色潮红,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说道:“抱歉宜禾兄,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易秦脸色不太好看,回答道:“犬子易阳病势严重,马上要到婚期,初韶是昌林兄的掌上明珠,我们易家不愿意有丝毫亏待,所以觉得,他们的婚事是不是得往后拖一拖?待他病好了,再选良辰吉日完婚?”
沈柏雄沉默了一瞬,突然转身向沈初见问道:“哦,对了,初见啊,上次我让你去替我探望探望易阳那孩子,你回来之后我还未来得及问问你他的情况,我虽不能亲自前去,但还是十分关心的,他的身子可还好?大夫怎么样?都吃了那些药?大夫没说需要静养多长时间么?”
沈初见回答道:“我去的时候他应该是刚醒过来,看着面色比较憔悴,听说是发了两日的高烧,一直反反复复,后来易伯母叫了大夫过来检查,我不便多留,就先回来了,想必易府名医众多,良药济济,他的病情应该不会持续多久,却没想到这些日子一直未好,是女儿疏忽了,少了关照。”
“哦,原来如此,那他现在烧退了么?”沈柏雄不无担忧地向易秦问道。
“已经退了。”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烧退了人还不见好?”沈柏雄继续问道。
二夫人在一旁开口说道:“妾身听初韶说,易阳他是精神恍惚,终日神思不振,以至于寝食不佳,身子逐渐衰弱,好像是什么高烧的后遗症。”
“高烧之下的后遗症,难道是影响到了脑子?”沈柏雄疑问。
易夫人坐不住了,声音愤愤不平地解释道:“我儿子脑子没有影响!只是这几日生了病,吃不好睡不好,所以身子一下子受不了,才病着的,他整日吊着那西洋的药水,一袋一袋的往身子里输,大夫说是复原身体的,所以当然会精神差了点,等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初韶,是吗?”沈柏雄看着沈初韶问道,毕竟她这几日整天的往易府里跑,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沈初韶恍惚间抬头,“嗯?什么?”
“你这些日子去易府照料易阳,劳心劳力的,他的病情怎么样?你该是清楚的呀。”二夫人又问一遍。
沈初韶竟然神情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木讷地说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二夫人脸色不霁地问,“初韶,你给娘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娘一个妇道人家,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娘,你让娘怎么帮你做主呢?”
沈初韶只是不住地摇头,眼神黯淡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好。”
二夫人也犯了难,用眼神向沈柏雄询问,沈初见接话说道:“婚姻大事不容儿戏,何况易沈两家也都是江南的世家,他们两个的婚事也是我们两家的事,事关两家的名誉和利益,我们也不能不在意,易伯父,大夫可说过,他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痊愈?”
易秦看向她,神色稍微有所缓和,说道:“大约,得等到年后才行了。”
沈初见淡然说道:“若是病势沉重之间硬要完婚,确实也是不妥。”
沈柏雄想了想,“初见说得有道理,只是这原本早已定好的事情,突然间生了变数,任谁都一时之间难以消化,我身体不好,难以出门,这样,你,去易府看看易阳那孩子,也替我表达一下关怀挂念之心,剩下的,再详细商议吧。”他指着二夫人说道,二夫人点点头,遵从道:“好的,老爷。”
“咳咳咳咳,我坐的久了,身子有些吃不消了,还请宜禾兄多担待一些。”沈柏雄面露疲倦地说。
“哪里哪里,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退了。”易秦拱手道,易夫人在一旁不吭声。
“怠慢了,初见,替我去送送易伯父和伯母。”
“是。”沈初见答道。
“咳咳,扶我回去吧,初韶,你也过来。”沈柏雄说,二夫人扶了他出去,沈柏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似在自言自语道:“这江南的冬天,总是这么阴冷,多少年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