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陈美妍第二天特地提了一大堆补品带着沈初韶去探望了易阳,回来之后就不吭声了,易阳确实是病的不轻,整个人瘦了很多,他本就体型修长偏瘦,现在更是一张脸上只剩下一双越发黑白分明的眼睛了,眼窝下面泛着乌青,一直躺在床上,手背上的针眼有好几个,血管透过苍白如纸的皮肤似要迸出来。
他房间外面守着四个家丁,里面丫鬟护士加起来总共八个人,还有两个大夫全天陪同着,陈美妍进去的时候他刚拔了针,一旁的大夫正在用棉花按着他的手背,管家跟在一旁解释道:“越是身子好的人这要是突然生起病了才会越发严重,我们大少爷从小就没什么毛病,底子好得很,只是这次陡然病来如山,所以才会一下子吃不消成了这样,大夫说了,每天需得输两组药,静养着,待身体完全恢复了,大约得等到过完年之后。”
易阳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个大夫动作很轻,按了片刻,不出血了便将棉花扔掉,说道:“今天的两组液体都输完了,过一会儿等他醒了再叫人把饭菜端进来。”
“是。”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大夫王明意答应道。
“他吃过饭后,晚间时候再给他吃那个药。”他站起身来继续说道。
“好的,我记下了,学长放心。”他十分谦恭地说。
“嗯,我今天还有事情,可能会过来地晚些,你多注意,看着些。”
“知道了,学长慢走。”
“嗯。”他提了包匆匆离开。
陈美妍向管家问道:“这两位大夫都是府中的人?”
管家回到:“这位王大夫是药庄的人,大少爷十分看重的西医大夫,刚才走的那一位是我们少爷在北平读书时候的同窗好友,听闻少爷病了,而他又正好是这方面地专家,所以便特地请过来为少爷治疗的。”
陈美妍继续问道:“那他这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这么难治?”
管家对答如流:“前些天药庄多事,少爷工作繁忙,分身乏术,本就疲累不堪、思虑过劳,后来又不小心着了风寒,引起高烧,大夫说他脾胃脆弱,所以吃进去什么药便吐出来什么,一直烧了两天,后来好不容易降了烧,人这身子一下子就吃不消垮了,大夫也说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把身体调理好,也是为了以后好。”
陈美妍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又见易阳睡着,呆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车上,陈美妍又不安地说道:“初韶,你跟娘说实话,他真的只是因为这样病倒了了么?过了年就能全好了?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沈初韶将眼神拉向车窗外,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喧嚣,她愣了愣,才说,“大夫是这样说的,我这几日去了也只是见他消瘦了不少,每天吃药输液,看起来确实是过度劳累所致。”
“女儿,要是这样,娘一定不能委屈了你,我们沈家的女儿,也不是就急着要出嫁没有人要,既然他病了,我们将如期推后,他若是完好无缺地复原了,那到时候再让你风风光光出嫁,这是一辈子的幸福,不能马虎。”
“是,我知道了。”沈初韶十分平静地说完,将脸转向了车窗,玻璃窗上透出她的侧脸,隐约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易沈两家的婚约终于还是推后了,原来广发请柬,现在又只能在一家家地去通知,沈初韶开始躲在家里不出门,就连去易家的次数也变的很少了,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魄,总是恍恍惚惚的,要不就是恹恹地发呆。
易家大少爷病重,一时之间传的满城皆知,易府却一句话都不吭,低调地做自己的事情,终于,年关将至,人们也将对传闻隐私的好奇转变成了过年的喜庆,大街上各处都在卖鞭炮、春联、红灯笼……米行、布铺的人也总是络绎不绝,沈初见忙的团团转,年底的帐、各处的订货、工厂的运行等等将她缠着无法脱身片刻。
此时,却有有一桩消息传来,之前主办祈缘节的吴家,生意上出现了严重问题,据说是内部账面上的漏洞,吴家是做钢铁生意的,旗下最大的产业便是二十年前成立的华晖钢铁公司,又因为关系背景深厚,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江南这一行中当之无愧的龙头,吴家兄弟二人,吴晖应、吴晖文均是华晖钢铁公司的老板,只不过吴晖应是董事长,吴晖文居于总经理。
这次的事情,却是与吴晖应分不开的,他指使手下的财务部主任杨中恕,账面造假、虚构利润,利用股票交易暗箱操作等等,不想被人爆了出来,一时之间丑闻蔓流,难以控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吴家的信誉和威严都在不断下跌。
钢铁属于重工业,当前国内技术薄弱,尚无熟练经验,大多数的铁矿又都被外国控制着,他们有充裕的资金、先进的技术以及相关的专业人才,在中国这片广袤且充满了资源的土地上,他们就像是嗅到了金钱味道的野蛮又粗暴的侵入者,掠夺资源、倾销商品、牟取暴利,在重工业领域几乎形成垄断之势,用残酷而卑鄙的手法虐待着中国稚嫩的工商业。
吴家的晖应钢铁公司正是因为有了叶氏军阀的保护和支持才能发展起来,二十年下来,根基深厚,生意扩展,在江南的地位不言而喻,沈氏织造或是易氏药庄都难以与之相较,所以吴家当时才会不把沈初见放在眼里,而现在却一夕之间爆出了这么大的丑闻,算得上是一桩人们争相谈资的大事。
可再怎么样,饭后谈资只会让人们的生活多了些闲聊胡扯的乐趣,哪怕前一秒还是在高谈阔论,下一秒就立马放下碗筷出门去工作了,这样的年代,吃饱穿暖就已经是生活加之在肩膀上的艰难辛苦了,谁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多管别人的闲事。普通人家的日子,依旧是没有任何起色,也没有任何影响的,一如既往的围艰。
小萤刚从院子里进来,沈初见拿着一本书在看,“小姐,你看了今天的报纸了么?”
沈初见摇摇头,目光未从书上离开,小萤说道:“今天的日报上又登了吴家的事。”
“哦,什么事?”沈初见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关心。
小萤又说:“吴家这几天一直被调查着,报出来不少难堪的事情,现在可以算是声名狼藉了,可是,小姐你一定想不到,今天报纸上居然说,锦玉堂温家的公子跟吴家提亲了。”
沈初见这才把书放下,“你说什么?锦玉堂温家,可是上次祈缘节上的那个温玦?”
小萤点点头道:“正是,他居然在这个关头上向吴家提亲了,求娶吴家那位大小姐吴敏之。”
沈初见心里一惊,印象中那个温玦瘦瘦高高的,很是羞涩安静的一个人,即便是当时在祈缘节上对吴敏之的当众表明心意,一看上去就知道是鼓了十足的勇气才办到的,沈初见觉得,温玦是真的很喜欢吴敏之,所以才能克服自己那么大的障碍去告白,只可惜的是,他遇到了叶远臻这个对手,吴敏之对他根本就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却没有想到,在吴家落难的当头,他居然能够站出来,向吴家求娶,倒是让沈初见开始有些佩服这个温玦,看似羸弱,却心藏别人所不能及的胸襟和担当。
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叶远臻为了报复吴家,特地许出了巨大的引诱条件,若是吴家真的答应了温玦的提亲,或许真的可以起死回生,沈初见越发觉得,温玦表面上只是一个锦绣公子,可实际上的心思却是细腻多谋,看着简单,实则心里有着一把厉害的算盘。
他这样做,不仅娶到了心爱之人,而且于吴家有恩,当时叶远臻当众许诺,现在却成了他反攻的一个重要把柄,若是叶远臻应诺,吴家重新得势也不是难事,温家可以丝毫不受影响,还得了一条雄厚的背景,若是叶远臻不应,于他有损,于吴家无功,却于温家有利,他不嫌下娶,叶远臻至关重要,吴敏之无话可说,只有答应,可若是叶远臻一旦返反悔,吴敏之已嫁,吴家又与叶远臻结了仇,吴敏之怕是也会彻底死了心的跟着他,而温家顶多算是娶回来一个娘家落败的大小姐,得失利弊,竟然都是一本划得过来的帐。
“小姐,你说这个温公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吴小姐那个昂着脖子用鼻孔看人的女人,也不知道她哪里好。”
沈初见笑了一下,“温玦啊,我却觉得,他精着呢。”
“咦?”小萤不解,“为什么啊?”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吴家大小姐?”小萤歪着脑袋。
“他想要的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咯。”沈初见摆摆手。
“算了,我还是去做法吧。”小萤没趣地转身往外走。
“哎,等等。”沈初见叫住她。
“怎么了?大小姐~”
“我想做道汤,你帮我看着点。”沈初见下了塌,穿上鞋就往出走。
“小姐,小姐,先把外套穿上,外面冷!”小萤一边拿外头一边追在沈初见身后往出走。
“知道啦。”沈初见伸胳膊穿上大衣,裹紧了向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