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叶子飞的很凉。
沙沙一声很静的响,白安底下头,脚下踩碎了一片苍红,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是半眯着眼的。
风带着轻微的烟尘与消毒水的气息,有浅淡而尖锐的威胁。
医院的后门前,是处开阔的停车场。
又树,有路,绿化的合适且漂亮,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很少。
白安扯下帽子,拉松了单薄的围巾,轻轻的勾起嘴角来。
他的心情同他的围巾一样松快。
月月小姑娘来医院做定期全身检查,有好些日子没见的父母陪伴,注意事项有洪老爷子那一尊大佛在,他这个无用的便宜哥哥,还是不要去打扰气氛的好。
朝着空气中哈了一口气,白安禁不住自己这点酸味,爽快的笑起来。
他一坎坎的从门前平台的矮梯上腾下来,发丝在气流里拍打他的后领口裸露的干净脖颈。
一年的时间,让他手术时近乎剃作的光头的发茬儿,长到了耳垂和脖颈。
发质很好,黑漆漆的,像墨一样。
做了一年的小孩儿,私底下的脾性竟也越来越孩子气了。
他踱着步子,在满是车辆的大院子里转了小半圈,不经意的撇过头。
然后,这小子的眼睛,忽的亮了。
车!
好车!
贵族里的皇氏,琳琅里的钻石。
一辆拿到上层圈子里也顶难见的豪车,男人永远希求的玩具。
白安刷的朝着那单个的停车位走了几步,又猛地住了脚。
系统训了几个月的仪态课终显示出点儿成果,这人还算是勉强保持住了点儿的矜持,没用手摸上去,只隔着有点远的距离左左右右的看。
兴趣浓浓。
眼馋的劲儿,再像不过盯着商店柜台上模型玩具的小男孩。
看了一会,有钱人家小少爷的理智回来一些,他才终于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的自觉往回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
十步,百步。
隔着长长的花坛,他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然后。
他的思绪一片空白。
正如他的表情一般的,寡淡而匮乏。
——
寂静的少女
站在车前。
站在那儿的并不是只有少女。
但白安的眼睛,只能倒映她一个人的影子。
他的身体不能移动,他的耳朵听不见声音,他不记得时间正默然流逝。
女孩雪白的皮鞋,在粗糙的石砖上,轻轻往后踏了一步。
精美的半张脸庞,些微转过来,让人朦胧的窥见了全貌。
世界仿佛变作一帧帧的,像电影的慢镜头。
像是花瓣随水飘零。
像是雨中听见蝉鸣。
她的眼睛望过来,茫茫的,带着凉,纯如春日将醒未醒的薄冰。
少女仿佛是透明的。
那目光是漠然的。
隔着白露为霜的烟云,惊蛰般落落无痕。
她的瞳孔极美,光色是淡淡的游离的,不亮,却清极。
她像是看到了他,又像是并没有。
那双眼睛太过干净,存于世界的夹缝,无暇的不甚真实,好似本便不会投影出任何凡人的镜像。
她该高坐在云端里,永恒的纯明与清寂。
太远了。
他站在那里,像与她隔着一片星河。
苍天云色流溢,莽莽宕宕。
极静,静极。
忽的,风吹散了这片静。
无数的叶子卷动起来,两片接连着,哗啦啦掠过他的眼前,像急振动的羽翼,仓皇而猛烈的逃离他的视野。
白安猛地醒了,像从一场梦里被惊出。
他惘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夜色的长发,看见雪一般的缠绵发间的绸带。
裙角摇曳着梭然的光与影,被黑色的,牢笼般的车门,间隔了世界。
像是夜空里,坠下琉璃。
低调奢华的车,竟在一瞬间变得浮夸又可憎。
牢笼嗡的一声低吼,开动了。
白安猛然往前冲过去,跨越花坛,狂风一般的奔跑!
他尾随着那辆车,带着飞舞的尘烟与树叶,竭尽全力的追逐。
他甚至不知道。
为什么要追逐这辆黑色的,与自己毫无联系车。
······
白安很忙。
这是所有人关注他的人都无法否决的一个肯定句式。
在他们眼中,这个拥有旁人羡慕天分的孩子,正用一种不可理解的坚忍,疯魔一般督促自己学习与训练,一丝不苟的堪比最严苛的教练。
像是干瘪的海绵在源头处拼命汲水,幼小的龙鲤在江河中不断起跃。
一帮准备好各种劝导手段的大人都快看傻了,都快没他们什么事了,活了这么久,就从没见过在省心成这样的孩子。
即便陈龙这个要求最高的老臣,也围观得无言以对。
而事实上。
逆写的西游网络完结了,后续出版工作青雨文化完全有能力一手承包。
手头事情告一段落的白安,只是在一心一意开始完成任务而已。
关于创作。
白安也暂时只有撰写曾经世界明清史,及近代史的大部头,以及专心绘制《那年那兔那些事儿》水彩漫画这俩长工细活的项儿罢了。
历史撰写先搁置一边,西游写的太过伤神,白安到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恹恹的提不起拿笔的力气。
至于水彩漫画,就当是每日学习绘画技巧的课后作业了。
放松心情,回望故国,陶冶情操。
他需要维持生命运转,需要积分去开发系统更多的功能,更加需要成长。
因为无论在抱着善意的,还是抱着恶意的大人眼里,白家的小少爷都还只是小少爷,还不够资格被放在足以承担所有,正面交锋的掌棋者位置上。
他太年轻了。
十五……不,十六岁,还未到接触残酷与复杂的、少年的年纪,最是不上不下,对人生感到迷惘与彷徨的时段。
他可以是单纯而干净的继承者,却不能是愚蠢而幼稚的领导者。
难担大任,不足为虑。
既然暂时被排除在外,那么,不如捉住这个间隙,承担长辈拼命扫出这一片天空的情意,花费全部的精力去汲取和成长,直到成为让所有人无法忽视的,自己理想中的,足够强大的模样。
又或者为了驻进心心脏中的,在水一方的茫茫白霜。
他在成长。
曾经的同学在秋冬的教室写着试卷与练习簿。
洪老爷子种下的药草,在搭起的温棚中渐渐长高。
小月月乖巧的抱着大瓷碗,每天每天的喝着味道苦涩的中药,脸颊渐渐的鼓出两团柔软稚气的婴儿肥。
幸苦繁碌的普通庸俗,又干净纯粹的另人羡慕。
菁菁时光,过得既快又慢,既充实又悠长。
像一首,独自演奏的,关于年少岁月的曲调,将镜花糅碎进寂寂的长河里,不知其意,跳跃的活泼,安宁的美妙。
各不相同,亦如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