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与房选大朝回来,早已换了发式衣裳,只穿着常用的小丝袄,月地卷须兰草的织样清新雅致。盘金的裙襕下露出弓鞋小小的尖儿。陆云修自礼毕,便盯着我的鞋尖儿,看得我生出三四分不自在,几乎想要将脚藏进裙子里。然而从小所受天家威仪的教育,却只是让我轻咳一声,道:“道长坐。”
便有两旁足眼色的内使搬来个圆凳子,那凳子四幅镶着大理石插片,皆山水,上置白狐垫子,让这仍略存几分凉意的三月里陡生和暖。
陆云修坐了,我方向他道:“其实云修道长若不嫌弃我夫妻两个琐碎,今日往后辞去的话便不要说了。朕也是连日忙昏了头,早知道长是为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地,总是想着安排的,却实腾不出手。今日若不是道长说了,始政提醒,朕还不记得。望宽宥才是。”
云修嘴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言语清淡,似在九天之外,又似在近前:“万岁。贫道并不是为了邀进而辞去的。天王如今的病情,只需要静养,贫道久处于宫中也无益。至于先前贫道所说的安身立命,何尝又不是自视过高而言。万岁治下河清海晏,政事平明。贫道所能够的那些微末伎俩,并不足以锦上添花。”
我一愣,道:“道长过谦了。若阴阳术数之学只能称之为微末伎俩。那朕也不用养士养臣,垂拱即可治天下。”
陆云修微微一笑,并不推辞。
我继而道:“现在不用道长,只是觉得杀鸡焉用牛刀。”
陆云修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万岁不必如此宽慰贫道。朝中才俊无数,且不说天王,就是宋阁臣、郑阁臣、徐少将、宋侍郎等人,哪一个不是治世能臣、天纵英才。少了贫道,又能如何呢?”
我一时失语。陆云修点出要处,我反而无法辩驳,终于只能堪堪道:“朕为国家养士选才,自然是多多益善。而且道长所有的本事之中,有旁人所不能有的……更何况,当日是道恒方丈一力向朕举荐你,父亲尚对道恒言听计从,他的话朕自然没有不细思的道理。”
道恒让我留下陆云修,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
陆云修仍然维持着动人的微笑,他道:“道恒方丈最后仍选择回归佛门。贫道虽心系红尘,然而这几月来红尘中走一遭,满目的泼天富贵,难免有些经受不住。贫道是贫寒惯了的人,还是觉得箪食瓢饮的日子最安心。”
他虽那么说,我心里却是一点不信。道门陆氏血脉相承,门徒无数。他既然是陆氏的传人,从小自然不会贫寒,也少见不得富贵。然而他语意中的诚恳,却又让我觉得他总不至于欺君。
我一时找不到别的语句能够留住他,于是挑眉问道:“朕还从未听道长谈及家事。”
陆云修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万岁愿意听,贫道也不吝与您分享小时的事。”
我点点头,陆云修方道:“我其实是陆氏养子。”
陆云修换了一个自称,开始说他的故事。
“我生于江南一户人丁兴旺的大家。本姓早已遗忘,只是儿时的几件事还能记得。我父亲是入赘女婿,父亲于我出生后不久病故。然而后来却渐渐有传言说,外祖父在父亲的药中动了手脚,毒死女婿,只因他唯恐女婿掠夺家产。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久也去了。外祖父虽然勉力操持,但毕竟年事已高,又遭污蔑,羞愤交加中死去。我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