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各房都有儿有女,没有人愿意收养我。我们这一房只剩下我一个,若我不在便是绝嗣,依据族规,各房都可以瓜分我们的家产。因而我虽然年小,却时常地受到算计。有许多次,都差点丧命,每日在家仆的帮助下惶惶求生。我的家仆料定我在族中无法安生,便欲带了我他往。
然而孤儿弱仆,谈何容易。
若要我保命,便只有将年小的我送入宫中,或是寺庙宫观。我们这一房只有我一个,送入宫中虽然安逸,确是我那仆人所不愿意的。而他又颇有几分守古意,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怕出家也不让我做剃发的事。又听人说了……陆氏是允许修行人娶妻生子的,便带我去了茅山。
那年我四岁,因为风神骨质具上佳,而得以成为茅山道宗的修行人之一。十年之后,我才被我现在的养父母收养,成为名义上陆氏的继承人。近年养母仙逝,养父多有内宠,不免添了几个自己的子嗣。才许我出来乱走。”
陆云修的语气仿佛在说话本上的故事,到末了,几乎甚有些无奈。却依旧云淡风轻,仿佛毫不关己。
听了陆云修的身世,我不禁替他难过。虽然从他语气上判断,他的养父母待他应当是很好的。但毕竟身为孤儿,又在茅山以道童的身份修行十年,其中辛酸苦楚自可料想。年纪轻轻便能从一众修行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掌门人的养子。除却惊人的天资之外,也不难猜出他对于人情世故的熟稔和曾经所可能的一切蛰伏、攀爬、求全。
我生为公主,后为皇帝。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天之骄子,如房选、徐澄、钱慧、谢邵雅……哪怕各自命运流变述诸不同,却少有年少时生活不如意的人。因而我再次注视着陆云修的目光便极为复杂。且不说他的才华,他这般年轻,又曾有那样苦涩的童年经历,他的行事自然另有一种风格。若用得好,便是世间少有的助力。若用的不好,太平时的佞臣,乱世的野心家,都由此而出。
终究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道长的身世竟如此令人恻然。朕愈加不舍得道长走了。这样……是去是留不妨请稍待。始政病愈之后重新理政,你的事交给他安排,可好?”
我重将此事踢给房选,倒并不是不懂得怜惜他。只盼着能因他之故令陆云修心转,多拖上些时日。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眼看劝不动陆云修。而他又是初次请辞,一半作不得准的。在我看来,上表乞骸骨的老臣,大多要三进,君王才会表示同意,以示天恩浩荡、拳拳挽留之心。
待与陆云修会话结束,我又去东梢殿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晌,才由内人们服侍着起来向房选所居的西梢殿中去。
我进房选的暖阁,身后人息逐渐减少。待我撩起房选的帐幔时,不经意间回顾,暖阁里已无人立着了。未料手方探入,便被捉住,我挣了挣却没有挣开,不禁道:“这般蛮力,还想着不去传胪?”
房选一声轻笑,将我拉进了帐子。他用力略猛了些,我一个踉跄靠在了他胸膛上。他哼了一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