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相漂亮的人,我大多不会严词厉色,故我也以对待徐氏的语气问她道:“张司饰有何事?”
她一礼,道:“万岁,梅园中多为红梅。御苑门至木樨花林一带有雪中腊梅,此时应甚可观,万岁不妨踏雪寻梅,若天王知道,定喜此风雅。”
我弯眼一笑,道:“甚好。”
再转过身去,则成等人已打起帘栊,怀梁已躬身立在门边。他身上单单穿着绉丝圆领袍,踏皮靴,头上戴着内使所用三山帽。我即向左右道:“去寻那件狐貉毛儿的罩衣来给内臣穿,要白色的。”
便有人领命而去,我止住怀梁的推辞。徐澄从辽东回来时,带了许多皮草给我。有送给我的银狐等,也有貂、狐貉这样的裘衣,本便是徐澄带来给我留着赏赐所用的。待人取了衣服来,我便让徐典衣为他穿上。
徐典衣捧着衣服趋近怀梁,他连声推辞:“怎敢劳烦典衣内人。”
徐典衣虽执着衣服,却也经不起他闪躲推辞。还是我身边的清莲从徐氏手上接过衣服,按在怀梁身上,他只能一动不动勉强地让清莲给他穿上了。怀梁身量高,清莲垫足为他匝紧领带,又半蹲着拽平袍角。做完了这些,她才扬起脸向我,眉开眼笑:“万岁快看,吴先生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我向怀梁望去,他不安地拽着毛皮罩衣的袖口,脸上有微窘的神色。常言道人靠衣装,但他本身便长得好,又有儒士气质,白色很衬他。不若房选之端雅深沉,穿白色单衣好看,但若是穿白色的毛衣裳就会觉得不甚衬配。
我向阶下走去,怀梁毫无痕迹地抬起胳膊,我亦十分自然地搭上他的手。然而我回身道:“少些人跟着。”
待步出养心门,怀梁即服侍我坐上御辇。他极自然地将我的手放入皮筒子内,然后他附身问我道:“万岁,去梅园吗?”
我轻轻颔首。
片刻,怀梁步行从御辇至御苑梅园。
待怀梁服侍我下辇后,我们即步入梅园中去。方行,他即问我道:“万岁为何不从张司饰之言?”
我只是笑,道:“你方才在门外也曾听到了?你若是不知,为何引我向梅园中去?”
怀梁唇角一弯,即道:“旁人或又言万岁长大后,沉默寡情远胜幼时。然而在臣眼中,万岁不论是当皇上还是公主,心性从未改变过。万岁认定之事,若非关系家国朝政,是绝不会变的。又怎会因张司饰一言而改之。”
闻言,我只能略点点头:“是,朕生性倔强。”
说话间,我们已步入梅园深处。昨夜方落过雪,漆黑的枝头压着清透晶亮的白雪。白与黑的交错中,朵朵红梅傲雪绽放。极少数的已经全开,殷红的花瓣轻轻舒展开来,梅蕊引着寒冷的小风轻轻颤动。更多的却是半开办含之情状,花苞已略开的尖儿埋在欲融的小雪中,若闺阁女儿,娇羞不胜。亦有紧紧包裹着的花骨朵,雪中点红,惊艳至极。而远望之,梅园中红梅数百,各尽姿容,白雪红梅如云如盖,踏雪缓步,若行瑶台仙境中。
我停住于一株红梅前,怀梁即以手轻压下枝桠,令我更细观赏。我略一点头,他即递上一柄银角剪子来,我手入枝桠中,以剪口抵一处,方回首望怀梁。他只看了一眼,向我道:“若欲以万岁昨日令人寻出的汝窑天青花口瓶盛之,则不若更下一些。”
我闻言,即下移银剪,剪下一支梅花来,插入怀梁手中抱着的青花瓷瓶内。我道:“并非朕有意不从张司饰之言。世人以为红梅俗,腊梅雅。然而始政却爱红梅清艳,凌霜傲雪更显风骨。他作画中,虽是以五墨设色画梅,却每以朱红狂点梅花,亮人耳目。”
我与怀梁话语间,又折下几支红梅,不一会儿他所抱的青花瓷瓶中已盛满了姿态各异的梅花枝。我方觉得可以,才收了剪子,问他道:“朕久不见红梅插瓶,不知以何种植物配为佳?”
他看着我思索的样子,不禁微微笑起来,话语中亦有几分笑意:“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冬日肃杀万物,唯一剪寒梅傲立于霜雪之中,清华雅艳世无与伦。何必要陪衬呢?”
闻言,我连连称是。
正几声欢笑中,忽闻一阵清远笛音。再抬眸,忽见远处亭轩中立着一个人,正临风横笛。
我遂引了怀梁上前去,青素道士服,玉冠束发,绝艳眉目与初见时并无二致。
茅山陆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