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房选道:“昭和,我少年时意气金陵,游弋于秦楼楚馆,亦曾踏马章台……哪怕是秦淮河最艳丽的女子,我也只愿意与她们隔帘邀诗。我无数次想过,我究竟愿意与怎样的女子共度一生,然而我心中一直没有答案。后与你成婚,原并非我的本意。父亲苦苦劝说,我不能拒绝。心想,也许自己的一生便是如此了罢?
但若为了父亲,为了家族,乃至为了天下苍生,似乎也是值得。而那日在乾清宫中,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手中握着一支笔,以为先皇还在身前,写罢帖子即高声道:‘父皇,我说飞白不是顶美的’……我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即是这句,我是不会记错的罢?
我想,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至少能为你效犬马之劳。于是我恭敬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语。你便对我道:‘咦?你便是未来的驸马都尉么?’那时,我方抬起头看你。你只十四岁,脸上不施粉黛,盘着螺髻,素面如画。
我原不信有女子可以端雅如此,偏偏眼神纯澈无欺。那时的你在我眼中,便是一朵毫无杂色的白牡丹,可以临风而起,可以笑睨众生,亦可冠绝芳华。你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笑,等待我的回答,我想……当时你若要我即刻去死,我也会欣然领命的。
可笑么?旁人每每谈论起我,总是无限地夸大其词,而你一直可以将我踩进泥里,然而我……昭和,你可知道,世间绝艳的美人,在我眼中不过勉强附会你足下之尘。”
我已泪流满面,房选却不能看见。
他继续道:“但是我心中足意。我可以这样与你亲近,而且我尚有十年的时光……这十年,我可以做太多事。也可以天天看见你。我原来并不知道自己如此依恋你,及至与你分开的这两月余,回京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此刻可以见到我的昭和,该有多好?我这样想见到你……然而,从今起至我生命结束,我们大抵都能相伴。我每天可以看见你,看你写遍天下帖,看你笑傲神州……我会为你画下你的江山之图。”
房选的声音终于静默。他沉疴之中,尚能说出如此多的言语,然而语意迟缓断续,竟然说了许久许久。却又不愿意停止,仿佛想要将自己愿意说的话,在这数刻中道尽。生怕后来无时说,不敢言。
我抬起脸,房选清隽而美好的面容正在我的上方,他微阖双目,已然又陷入沉睡。我支起一臂,以袖拭去脸上的泪水,俯下身轻轻亲吻房选的眼睑。然后,我决然而毫无留恋一般地离开床榻,却未留意身后他轻轻抖动的睫。
我步出随安堂,脚步是从未有过的凌乱。
房选是天上的月亮,我见过最美的男人。我心里陡然想起一句话——“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虽然隐隐觉得不祥。但更多的确实不信与不服。如果美如房选,尚不能活过四十岁,这天道真的可称不公。如果我知道关于房选生命的预言,却最终无法阻止。我又以何面目说自己可以治天下、行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