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选一愣,我们周遭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观察着自己的指尖,仿若许久才知并未看错。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疏淡而清冷,但却令我的心缓缓地暖起来。
只听他道:“怎么我一直能见到你的眼泪呢?”
房选的声音很轻,仿佛还没什么力气。我尽力笑一笑,才道:“方才,你真的是吓到我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仍然是微笑:“我久是如此,这样的身体,将来恐怕还会让你见得更多。”
我连忙摇起头,尽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他手心微冷而有湿意,我道:“不,不会的。我的消息说,陆云修的医术神妙,他如今愿意为了你留在这里,你一定会好起来。宫里还有许多医术高明的太医可以帮助照看,你只要尽心调养,一定可以痊愈的……”
“我现在是无碍,我知道的。方才见到你欢喜得紧了,”房选声音一顿,嘴唇抿起,嘴角微微上扬,目光落向别处,显然为自己的话稍感尴尬。他继而才道:“竟忘了重要的事未向你禀明……徐澄那边已经妥当,密诏我亦于抵南京当日亲手交予他……”
未待他说完,我即以手指压住他的唇,轻轻道:“如今不必谈政事,你待好好地休息。旁的先不论……”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我忽觉指上一痒,原来房选微微地抿了抿唇。如被雷惊一般猛地缩回手,却发现另一手仍与房选交握,不迭也想抽出,却被他握住。他力气不大,但挽留之意令我无法拒绝。
望着他病中略带潮红的面容,我终于不忍抽开手,只道:“始政,你还很年轻,只要调养,你一定可以痊愈的。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即使你要帮助我,实现你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也有的是时间。如今,你只要好好地将养身体,不仅是为你自己……对我来说,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你可知道?”
房选的眸色由深转浅,目光亦自沉思而向流动。末了,他的脸上似现出淡淡的悲戚,却又只是一瞬,转而恢复了哪怕病中亦无法退却的端雅。
他慢慢转过头,平躺视着帐顶。继而轻轻道:“昭和,我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年少时浑然不觉,及年长若略有劳累,极易不支。你先前为我调养身体,我亦有错觉已然摆脱前度糟糕的身体状态。然去江南之后,却每每有感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你所交代我的每一件事攸关国朝兴亡,我不敢懈怠,亦不愿懈怠。我以为自己可以,也不愿辜负你的信任。这样的事,我本不愿此刻与你说,因为我心知,你对我有很高之期望。然而后来,我时有晕厥。我如今不吝告诉你,在北上途中我曾请云修为我以六爻卦算,我可能活不过四十岁。因此……以后之事,你要早做打算。我可能只有十年时间,这十年,我会尽力……”
我的手轻轻颤抖起来,我不知此时应以何语宽慰房选。如果风华绝世若房选,尚且活不过四十岁,那此世间还有何种美丽可以信任。我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房选慌忙为我拭去眼泪。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躺在他身边。我木然侧躺下,他即轻轻拥住我。耳畔是他清浅的气息,他口中有残药的清苦。我张开手,终于拥住他。那日中元节夜宴后,我也曾与他近身相依,只觉得房选在男子中是极瘦的,然而此时房选却比当日更为纤弱。他的腰几乎与我相去不远。我的尽力相拥,亦怕陡然的力量注入会碰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