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任命怀梁为御用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天,他就带着丰厚的赏赐以及我的期待去往江南。
怀梁走后,时近十一月里。桂花已经凋尽,天气一天冷比一天。
对于房选的久滞江南,谏台自有论列。但渐渐又有另一种声音,即今上加恩房氏,是否恩推过重。我尽量压下这些谏论。然而督察院与六科却渐成失控之态。
十一月中,监察御史孙肖等五人联名上书,指控房选久滞江南奉主不恭,甚至提到了我。他们说,“今上恩推外戚,礼遇天王至诚。尔后外幸临朝,无礼于上。今恃宠不检之行辈出,岂非今上久容之果耶?”
清议一起,久居于京城的房选之父房攸先乞致仕,并自请削爵。然而房攸先的请表上之再三,我都不予批准。最后,内阁票拟道:“请许房老致仕,不减官,不削爵。”我才让怀恩在票拟上打了勾。
腊月初,天王房选踏雪而归。
我虽与房选一别二月余,但我们往来书信却从未断绝。无论谏台如何言语,我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全房氏,并且自始至终地信任房选。
房选归来的那天,他自大乾门侧门而入,至贞顺门下马步行。而我则在养心殿前殿望着满庭白雪,等待我的丈夫。
房选出现在我视线里时,他身披石青色大毛斗篷,举止迟缓,竟如同一个大熊一般。平素略显单薄的房选,总是身长玉立,落落清华。而适才我所见的房选大异于向往的他。我吃惊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近。他依旧肤色玉濯,在积雪中甚至更加透明清澈。然而他眼眶鼻尖微红,眉上落了几颗晶莹的雪珠。他的唇微微地发青。
他慢慢地走到我身前,我正想抬起手触摸他,眼前却一空,他竟然对我跪下。
我顾不得什么仪态,径自矮身扶起他。然而就在我与他视线持平的那一刻,房选的手臂穿过我的腰侧抚上我的背,以一个牢固的姿态将我禁制在他怀中。我不惯这样的触碰,一种战栗直从腰间袭上脊椎,顿时头皮一麻。只听房选道:“真好。”
我却顾及身边太多人看着,刚想挣开他。突然,他身体一松,拥着我向一侧倒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我们,房选已经晕厥。
房选仰面向上,雪珠飘落在他的眉宇发间,沉寂而凄凉的美,这种美太残忍,我眼中一瞬间便蓄满了泪。正当我束手在一侧发愣时,已有人熟稔地横抱起房选。
“哪里有平榻?”一道清凉的声音急促地问。
我这才回过神,望向那声音的发端。那美如红莲一般的少年,陆云修。
“云修道长?”
“哪里有平榻?!”他并不理睬我的话,反而盯着我更急促地问道。
我一醒,道:“好,跟我来……”
我引着怀抱房选的陆云修向东暖阁而内去,此处设有一处床帐,即我平素斋戒所用的随安堂。陆云修推开玉枕,将房选平放在床上。继而侧身坐在他身边,为他切脉。
此时房选如同陷入沉睡,双目紧阖,修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他面容如玉人一般,只眼眶下的青紫与微微突出的颧骨、下颚,让我一眼看出他的清瘦。他比离开京城时瘦了一圈,嘴唇干涸得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