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说房选不归之事。韦尚宫虽然是旁敲侧击地问我,我却知道她心里同外人一样,是有隐忧的。
不由轻轻叹道:“阿姆。朕知道,你们都是在担心房选之事。”
“万岁……”韦尚宫亦是一叹。
“寒衣是不必送了,朕想办法让房选回来便是。”我承诺道。
房选留在金陵房家后,曾给我写过长篇书信解释此事。他的母亲赵夫人并未随其父在京城,而是同其未成年的弟弟房迮同住于金陵祖宅。房选也确实因为他母亲的病情,而不能即时归京。
房选如此解释,我自然相信他。但除此之外,我还另外派遣他调查两江锦衣卫之事,并请他与徐澄、卫恒是、浙江都司指挥使陈枢等人相见。以及徐澄还兵之事,也是房选在江南处置。数事并作一处,又恰逢赵夫人之病,房选才耽搁。
可是,房选身居要职,又是皇帝的夫君。长时间在自己的封地,也是他势力范围内逗留,难免引起物议喧哗。本来事母纯孝是好事,但到了帝王家就凭白多生了许多的事。前日宋顾庭已出言提醒,我若再不召还房选,朝堂上必然有损及他声名的话语出现。
韦尚宫走后,我独自在西暖阁中阅读奏疏。
看过半牍,忽觉暖阁无香,甚是不适。便信步至花梨柜阁边,从装着券口牙的开敞阁上取下一只筒式圆口青花香炉来。我不惯做风雅事,平日房选自己从香事,极其精善。房选不在时,怀梁也擅此道,多是由他添香。
他们不在时,我若愿意焚香,不过用现成的香饼子放入香炉中了事。房选从前第一次见我这么做,还大为惊诧,救之不迭。说上好的东西,却被我这样轻视。我自然只是笑笑,便撩开手,从此这样的事都是他做。
那香炉中香灰未拨,我埋了一块香饼子,好不容易点着,遂将那香炉放在案上,心定气闲地看起奏疏。
这本是房选办公之所。我有时也在此处看折、读书。书案上一支天青色汝窑弦纹笔筒,疏疏插着几只紫毫。宫中多用玳瑁笔管,此笔筒中却只有一支。余下的几支笔却是木笔管,是房选自己的笔。我取过放在面前,淡然沉稳的清幽之香萦绕,一如房选指尖常染的气息。
想了一霎,再一分辨便知道了,这是檀香木笔管。样式虽简朴,用料却极其精奢。檀香木又称白檀,质厚香重。其木生长缓慢,又十分娇贵,从古至今都是珍稀精贵的木料。我手中这支檀香木紫毫笔管,其香沉稳醇和,正是采料后存放上百年的木质。一般这样娇养的都是檀香木中的极品。
我之所以知道檀香木笔的珍贵,是因为父亲曾有一支这样的笔,在我十岁初设坐奉天门时赐予我。即便当日我已贵为国朝公主,却也是难得珍贵的礼物。而此时房选的笔筒之中,却有三只檀香木笔。他当真是爱极了,才会指间总是沾染檀香气息。
房选喜爱文玩,自然有人愿意奉承他。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一个人无自己的爱好,那才是值得注意的。
我复又拿起那支玳瑁管的笔来,把玩一阵却觉得甚是眼熟,半晌方思及这正是当日我请房选“出山”之时亲手赠与他的。取下笔帽,笔头是紫毫所制,笔尖色淡,至腰部颜色渐深,笔根又淡,呈“兰蕊式”。然而这极品紫毫,却并未有开锋的痕迹,或是主人不适此笔罢?
我舍下笔,此时外间“哒哒”两声,正是内使传掌之声。
我便出言道:“内臣但入无妨。”
帘栊微卷,暖风一浮。身着墨绿色圆领袍的怀梁步入内。他向我一礼,复又呈上一笺。
正是他为我捉刀的“减字木兰花”唱和之作。
我轻轻念道“怅梦樽前,惊起湖风入坐寒。”不由道:“这句仿佛哪里听过似的。”
怀梁眼中有一丝笑意,对我道:“回万岁,这化自东坡居士之作。原是醉梦,臣想万岁不喜殿下饮酒,若因此一字让殿下想到了,并不好,故才改了。”
“我让你好生填一阕,你便拿前人旧作来搪塞么?”我佯怒道。
“万岁自知是臣所填,殿下却不知,只知是万岁所填,若无化用之句,恐怕反会令殿下怀疑。”
我听了大笑,不由道:“朕不善诗词,恐怕将来要到中外皆知的地步。不知现在学起,可还晚么?”
“填词对作,本是消遣之举。万岁日理万机,劳于政事,不善诗词也并无不可。”怀梁看着我笑,不由嘴角微扬,只拿好听的话来对我。
我闻言却微微一叹:“你知朕每日劳碌,可有些人却并不知道呢。”
怀梁本来注视着我,闻言不由一愣,继而道:“殿下也有苦衷罢?”
说话间,怀梁已注意到了我案上那明显不妥帖的香炉。遂执起我方才所用香匙等器,重拨了香灰,将香饼子埋好,细细铺了一层香灰,略点了几个孔。香烟袅袅直上,丝毫不同于方才干柴烈火般的燃烧。
“这本不是他的事。”我见怀梁默不作声地为我添香,又想到房选,不由一叹。
沉默良久,怀梁眼眸忽然微微上扬,明澈之意在他眼中荡漾开来。
“今次,万岁需臣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