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二十七年八月初,总兵官少将军徐澄率部至南京城下。
当是时,浙江都司已肃清江南全境,包括位于苏州府的惠王府,亦重回朝廷手中。按理说,这场陡然发生的力量殊衡的战争已近末尾。但惠王残军退入南京城,谋定不动。卫恒是围南京城近一月,城中几乎粮绝。
情况终于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
南京不仅仅是朝廷名义上的南京,更是世家的金陵,天下所仰的东南。父亲起事于应天府,先年所用宫殿仍在,是朝廷的脸面。晋室东渡以来,诗礼之家聚居江左,是国家的里子。江南鱼米之富、商贸之繁,是天下之重。且不说南京背山面水易守难攻,即便城墙吹弹可破,也绝不能攻城。惠王自知大势已去,但南京却足坚守。但是惠王每拖上一天,南京便危急一分,南京城里的人心便散一分。端得好筹谋。
我原不知道自家亲戚,也能下作至此。后来我才晓得,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亲戚?父亲若有儿子倒还罢了,我是女子,他们天生地便认为我的登基不过是个笑话。天下权柄、万里江山,仿佛唾手可得。
可我终究是父亲的孩子。
童年时代,我是天下唯一的公主。但我最常遇到的事,却是被人踩进泥里。就因为我是女儿身。我成年后把持朝政,不论做得多好,却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后来我登基,则有人说我牝鸡司晨,祸国殃民。
我从来不曾做错任何一件事,却从来得不到认可。我不断努力,只为了得到承认。
如今我已坐拥四海,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夺去权柄。
南京之围结束得草草。而后代的史书,对于靖宁末年的惠王之乱只有寥寥几笔的记载:“二十七年七月,惠王叛乱。乱军窜入南京,遭围。中军至,澄破城。惠王身死。”
而我得到的战报却更为详细。
徐澄兵临南京城下,即佯攻外郭十八门,唯独由降将裴舒所守之麒麟门不攻。裴舒又放出外逃的百姓,惠王更对裴舒生嫌隙。最终,裴舒再次打开城门。不过他这次却不是迎来惠王的乱军,而是朝廷的五营兵。
开门之时,裴舒于城墙上仰天大吼:“俯仰无愧天地,唯保百姓而已!”说罢,于城楼上举剑自杀身死。进士出身,蒙古战场上的骁勇,朝廷的三品武将,身陨南京城墙下。
对于裴舒这般的墙头草,多数人表示出了不解。劝我杀掉他家人的奏疏从我的案头一直堆到房选的案头。内阁的票拟也一改再改,但我始终按住不发。
我却知道,当时惠王自苏州府而上,势如破竹,并且夹携火器。南京守兵不过四五千人,根本无法抵抗。无论裴舒有没有背叛过我,当时他别无选择。他当然可以选择与南京共存亡,誓死顽抗。但是南京城里的人呢?若他抵抗身死,百姓却还要活着。
但他终于是背叛了朝廷,投降了乱军,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只是以他开城之功,免去了满门抄斩的刑罚。他的儿子流徙三千里充军,女眷没入宫中为婢。
破城次日,南京城中商户均已重新营业。连茶馆酒肆都有了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