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过衣服,便带了清荷清莲两个往前殿去。穿堂、正堂,都未找到我想要的那个身影。只有怀梁垂手立在正堂西侧,我轻咳一声,他抬起头望了望我的眼睛,便趋前一步,恭谨道:“殿下在住云斋作画。”
我便向西暖阁转去,抬起手,按住内使传掌声。湘妃竹帘悄无声息地打起,我穿过“仁德养心”。
西暖阁如东暖阁一样,被格成数个房间。住云斋在最里侧,是书室、茶厅,我大婚前常常在这里会见近交。如今房选在,勉强做了他的画室。
大理石插屏后一道珠帘,此珠帘由数千颗明净亮彻的珍珠穿成,原来挂在乾清宫我寝殿的门口。年岁渐长后,逐渐不喜欢奢华的装饰,因此它便到了这里。
隔着珠帘,房选在作画。
他眉目间沉凉意愈甚,凝神静思的神态游离世外。而那皓腕霜雪,玉指执笔,手下走势疏朗。他愈画愈快,我便立在珠帘外,不作任何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一声,笔管凌空掷入笔洗中。
我挑帘而入。
步至画案边,我便为房选之画吸引住。我向来见他画墨荷莲花,礁石秀竹,行笔疏朗恣意,不同于他本身的清静自持。然而此番,他画的是牡丹。
世人绝少作泼墨牡丹。只见那平宣之上,一朵墨色牡丹凌空而起,仿佛在风中微微地颤动,墨色疏狂之中细描花蕊,丽色惊华。此间松石流水,江河湖海,皆为它而生。
雅艳至极。
房选平素所画多为莲荷梅竹,行笔疏朗自放,狂意从生,毫不同于他自身的审慎自持。
房始政之画,号称冠绝江左。及至选为驸马,更是片墨千金。但他的画作却越来越少,更别说如此稀少之题材。我便从未见过他画牡丹。
然而,房选却轻轻一叹,道:“墨分五色,调洗之中又何止千颜万色。我今日才知,这千颜万色也画不出花王神韵。”说罢抬手就要毁去。
我忙按住他的手,提笔在那留白处写下:靖宁二十七年巧月,始政作牡丹图于养心殿住云斋。御览。万万年。钦此。
搁下笔,我略有得意地望着房选,他自然不再动毁画的心思。反而仔仔细细地看起我的字来,至墨迹干涸,他才道:“颇有王氏遗风。”
我只是笑笑,轻声道:“我自幼写卫夫人。”
卫夫人是王羲之的启蒙之师,簪花小楷清穆婉丽为东晋冠。然而我行笔放纵,去女子远矣,因而房选觉得有王氏遗风。
房选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道:“我从前看你的字,时而端丽平和,时而清雅婉转,时而疏狂自放,时而又如隶古拙。写在票拟上也是如此。因而我初时强自模仿你的笔迹,却去之甚远。”
我笑笑,执笔平宣,在房选略有惊讶的眼神中,用左手写下唐时名句: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再抬眼看他时,他眼中惊异之色已不能掩。半晌,才摇了摇头:“谁能想九重天上帝王家,居然通左右手双书的绝技。”
我将笔递给他,指着宣纸上一处道:“你也写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