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选的声音在静谧的正堂中显得清晰而绵长。
他的声音发自清亮的心田,却蕴含着深深的无可奈何。房选甚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奈,反而将他无奈中的疲惫,疲惫中的退怯,退怯后的妥协,一一藏在我的名字里。
抬眸,正见房选慢慢垂落的指尖。他的手指修长挺直,柔软光洁,如同玉雕一般毫无瑕疵,称得上素手莲花。这样一双手,天生就是用来抚琴、作画的。指尖流动,清雅乐声,深沉画境,倾泻而出。
然而此刻,这双手,他的指尖浸着晶莹的水渍,那是方才冲泡枸杞时的痕迹。
久不闻我说话,他又复盛满一小碗酸梅汤,放在自己面前。我突然急道:“你天生体寒,不要喝这样的生冷之物。”
我心里突然一痛,如此清晰地照见自己心底对于房选的感情。作为妻子,我喜爱他;作为皇帝,我欣赏他。但是,我总要将自己的感情藏入帘幕之后,重门深掩,无人知晓。而这数月的温存与亲切,温柔与认真,陪伴与守护。都是真切的,房选他也未必待我凉薄。只是我们之间,不可避免地横亘着帝王心术、权谋倾轧。将我们无言隔开了千山万水。
但时至今日,我已无法像当初一样坦然地说,我待房选毫无爱意。
我虽然优容房氏,分权房选,任其培养自己的势力。但是,在我们朝夕相处之时,我仍然与他保持距离。我将自己蜷缩起来,从背上伸出无数刺人的利针。一旦房选毫不退避地想要触摸我,就会带回满手的鲜血。
这半个月来,除却淡漠,我们待双方均毫无办法。
我没有想到的是,房选会先开口。
房选向来声色温润,如暖阳一般沐人心田。只是此时,他眉目沉凉却并不平静,甚至有忧愁之色,声音也便带了几分黯哑:“昭和……”他一顿,继而道:“这次,确实是我不信你。”
“这数月来,我步步进逼,只为心中一个答案,如今……也不重要了。我并非是不信与我朝夕相对的女子。而是我少年来,便鲜少对人敞开心怀。于帝王,更天生有趋避之意。我与你成婚,尤其于你登基之后,你待我的好,我怎么会看不到呢?昭和……,从今之后,我满心地信你,可好?”
我默然听着房选这些对我表露心迹的话语。若是一两载前,我万想不到房选会对我说这一席话。
这数月以来,房选确实步步进逼。但我,又何尝不是步步后退,诱敌至深呢?
那日京华大雪,城楼上他无意间向我展示出的清贵与端雅。我便知那时他已存入世之心。留他一人在城楼上观赏那大雪满京华的景象,也算是顺势而为。我不知道那一刻足以澎湃山河的帝都雪景,在他心底造成多大的触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知道我想对他的:
此京华壮景,江山之美,
唯有我可以拱手送到你面前;
你宏图壮志,平生所学,
唯有我可以助你成经国伟业。
我始终记得那一幕。靖宁二十四年春日,杏花微雨。水榭中少年衣冠胜雪,临溪抚琴。他的琴声,可以令人愿合春雨老,醉死于山水清音之中亦无怨无悔。可是,我却清晰地看到那个少年眼中的宽容和坚定,隐忍与慈悲。房选少年心智已足以博怀天下,又怎会甘心囿于琴室茶台,只作世人眼中“金陵风华第一”的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