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也一笑而过,但口中却不自觉问道:“你是哪里得的?”
说完,我心里便一顿。那厢房选已敛起笑意,淡淡问我:“万岁自不会不知,何必问我。”
一句话丢回来,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房选所指,是锦衣卫。臣工谁家纳妾,今早起在院子里吟了什么诗,昨日得了一架多高的插屏……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锦衣卫监视不到的。
因此我并没有接话。无需解释。
直过了半晌,卤簿大驾暂停。我对房选道,“你出去,你去乘马。”
我没有再看房选脸色,忽然车帘一起,我只来得及捕捉到他朱色蟒袍的一角。
再次起驾的时,我命人打起御车车帘,只余下明黄色纱帘。
年轻的皇帝端坐在纱帘之后,旖旎的明黄色隐隐绰绰,笼盖着少女清艳的面容。只是皇帝脸上的表情一贯地端庄与肃穆,昭然天家威严。
不远处,朱红色的皇城宫墙已可见。大道两旁未设遮幕,御林军持械严阵以待。京城百姓设香案于道路两边,跪迎圣驾。
整条天街,蒸腾着香料与阳光的气味。
御驾之前,静鞭声起。
我的车驾边,簇拥着上百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中有一人一马,朱衣蟒袍,玉带翼善冠。他的脊梁笔挺清瘦,姿态清贵。
天王房选。
这日之后,我与房选的关系重又落入冰点。
养心殿东侧的勤肃殿,是我与内阁自靖宁二十五年来固定的议事地点。
此处殿阁陈设简朴,不论春夏秋冬,皆数把交椅、几张书案而已。
勤肃殿最大的特点,是四面房梁上都挂着匾额。东西两侧分别挂着“勤政敦仁”、“俭诚爱民”,是父亲手书。南北两侧分别挂着“仁和正平”、“亲贤克己”,是我两年前所书。
此时,我坐在勤肃殿正中的案后,案下交椅上依位次分别坐着内阁首辅钱之孝、次辅杨箕、阁臣宋顾庭。
杨箕将一封奏折放入怀恩手执的漆盘中,怀恩奉之齐眉,呈至我案前。而杨箕向我道:“万岁,这是两江盐政所上之本,今岁盐收比去年少了三成。票拟恭请万岁钦差监察御史巡按两江,至于原来的盐政,宜革职代办。然而朱批上却只道:知道了。臣等愚钝,不知上意。”
杨箕身着官服,年已七十余岁的他精神矍铄,吐音洪畅。
这本折子是房选看的。这本折子原是在我案上,我看了便让怀恩拿给房选。我原意便是留中,房选看了也就写了“知道了”三字,但他是不能留中的,于是就发回了内阁。
原来盐收的事,历朝历代都有藩王从中牟利。对于那些在外的王爷,本来不过是钱的问题,朝廷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今年,惠王却在两江捞得狠了。本来这样的事可以管一管,但惠王所谋何止盐收。眼下也不宜打草惊蛇,自然不能大办此事。
于是我一叹,道:“先生们有所不知,说来惭愧,这是朕家事啊。”
杨箕略一沉吟,即道:“万岁,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臣以为万岁虽优容天王,天王却如此对待臣下票拟,这批答之权实在……”杨箕与我所想并非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