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田时已经焚毁。”那就是没有证据。
我闻言起身步至书案旁,案下有暗格。我取出一个火漆已开的乌木盒子,盒中静躺着一封密折。取出,回到炕上直将密折推到房选眼前。
房选目光一垂,瞥见上面“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密奏”的字样,顿时脸色一变,目光落向别处,语气中亦带了数分冷然:“臣死罪。”
我淡淡开口道:“朕恕你无罪。你家要置宅之事,朕早就知道。你父亲要致仕之事,朕也知道。你叔父用田始末,这里面也说的清清楚楚。这儿还有一张字据,是你家一户佃农当年领了未烧掉的。朕忧心你若遇事百口莫辩,便自作主张替你收了来。”
闻言,房选眼中方有惊诧之色。继而他说,“万岁这是要收买于臣?”
我施施然笑道:“你既将此折送到朕面前,自然是不会与先生们为伍的。又何谈朕收买呢?”
房选不语,半晌才道:“万岁不必如此。事已至此,臣哪里能不全心为万岁呢?”房选似不置可否,又将那封密奏推回我面前。
其实房选未必不知我需要用他。临朝两年余,不论从前内阁抑或如今内阁、六部、督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文官们或同年、同学,或师生、姻亲,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文官集团,上可进逼皇权,下可施压地方,竟然达到了横行无阻的地步。父亲临朝时铁腕治国,这样的情况尚不明显。而后来臣工专权至此,确实是我的过错。只因我不想言路闭塞,一意不合就惩治下僚。
但一直以来,奉天殿的御座下站着那么多人,而御座之上只有一人,我早已疲惫不堪。登基后,我提拔怀恩、怀梁等内使宦官,但我并不敢真正放权予他们,因前代宦官专权乱政的事太多,名声太坏。
因而每日卯正,我端坐在奉天殿的御座上,望着那些恭谨下拜、三呼万岁的臣僚,常常感到孤家寡人的寂寥,以及彻骨的寒凉。在庞大的文官集团与皇权的经年博弈中,父亲就曾感到太累,所以他需要我。我也感到太累,我也需要一个人。
这个人需有报国之志,经济之才,忠君之心,且与文武百官绝少瓜葛。
初遇房选时,我就曾因他宽容而坚定、隐忍且慈悲的目光,而心有所知。我当然知道他身负凌云万丈之志、经世济国之才。他是我的丈夫,他家族的荣辱乃至世家的祸福,皆与我一身相系,我当然知道他必然全心为我,忠诚之至。
微斯人吾谁与归?
于是我向房选微微一笑:“始政既然愿意全心为我,我心里很欢喜。以后每日午后,你便来养心殿为我批折吧?”
房选眉心一动。淡然问我,“万岁就不忧心臣专权?”
“我更忧心的是自己疲于批答而耽误政事,贻害国家。”
事实上,我始终认为掌握一个人要比掌握一群人容易得多。
父亲不喜欢宰相,因而罢免了三省、规定日后不准封相。但是,靖宁后期内阁权势极盛,无类于昔日宰相。
我也不喜欢权势极盛的内阁、嚣张跋扈的文官集团。君臣之间只有平衡了,政令才会通达、百姓才会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