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的帘栊打起,中堂数名蓝衣常服的内使垂手而立,见而施礼。怀恩与怀梁引着我向东暖阁而去。前殿东暖阁被格成数个房间,我平素在明窗下大炕上读书,有时也在这里接见近臣,如房选。
此时,我背向明窗坐定,引枕下横着一柄翡翠如意。右手边靠墙是八个蒙着蓝围的书柜,书柜前一张长书案,青金色桌旗的穗子静静垂落。我望着书案,思绪恍然回到了四五年前秋阳和煦的下午,父亲在这里看我临晋时卫夫人的传世名帖“稽首和南帖”。那时父亲尚未染病,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嘴角常有笑意。
沉思间,忽闻怀恩的声音:“万岁,金陵王已在殿外候着了。”
我回过神,说:“请进来,进六安瓜片。”
内使们从外间撩起青罗布幔,房选步入东暖阁。他一袭烟灰色圆领袍,头戴乌纱翼善冠。身上行云流水的纹样衬得他肤色玉濯。
房选向我施礼,我示意他上炕坐。先前他在这里是另设椅而坐的。一次,我们会话间钱先生有急务求见。我不假思索便让先生入内,他正见房选在我炕下设椅而坐。自那以后,不论房选几番推辞,我都让他上炕坐。
房选坐定后并不说话,目光向我身旁略过。我会意,示意内使皆退。布幔落下,怀恩怀梁等已退了出去。房选这才慢慢从袖中摸出一本奏折,折子里露出所夹内阁票拟的一角。我见了心中一顿。凡大臣上折,皆经内阁票拟后到我案上,我批阅后除去票拟,旨意通过内阁下达六部颁行。房选如何得到夹着票拟的折子呢?
我拿起来一看,如我所料,我并未看过这本折子。这是六科给事中弹劾房选之父房攸先的折子,说的是房家强占良田私建宅邸的事。
我还未发问,便听到房选温润的声音,“这是杨箕先生给臣的。”
手下一顿,我笑道:“杨先生好谋划。”
我自然心知,杨箕知道这折子即便放到我眼前查证属实,不过就是不痛不痒地警告一下房家。但他留中此折,甚至直接给了房选,却是卖了房家一个面子。
我想不到杨箕七十余岁高龄,竟然还有心倒腾这些。更想不到钱之孝、宋顾庭,竟无人让我知晓此事。
我一时怒极,便问房选:“你此时递上此折,又是何意?”虽然极力克制,但言语之中仍带几分怒意。
房选闻言却不乱,只道:“臣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此事要让万岁知晓。”
端起茶盏,茶香扑面而来,心绪顿时一平。
“你有这个心思,甚好。”我顿了顿,“可这折子上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房选略一沉吟,即道:“是臣清河老家那里的事。父亲年轻时便迁居京城,家族公中略有几十亩薄田给我家。近来,父亲思国丧后致仕之事,便让一个居老家的叔父张罗置宅,想就在那那些田地上起一个新宅子作养老之用。只是臣的叔父用心过了,将父亲原来已送给佃户的几亩田地也要了过来。”
“那被占的田地,原来也是你家的?”我问道。
“自然。”房选并不避视我的目光。我一笑,“可有字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