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休,你要给我报仇。”
“二百八十七下。”
石壁最下边,被人刻下这四行笔迹,应该不是同一时段刻下的,前两行字,还刻得工整清晰,后面两行字很是模糊虚浮,似是刻字之人十分虚弱用不上力气,始休也是几乎贴在墙上才面前认得出是什么字。
始休其实并不认得几个字,但偏生这石壁上的字,他都认得,伸出手在一个个地摩挲那石壁上的字,指肚刚刚触碰到那股子冰凉,始休的泪就簌簌而下。
“阿许!阿许!阿许!阿许!”他死死贴在墙壁上,从额头到嘴唇,从前胸到腿脚,他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更贴合一点,像一只绝望等死的壁虎,在弥留之际贪恋最后一点温度。
他从来都不稀罕什么皇子贵胄,更不稀罕做什么帝后嫡子,他只要与他的阿许日日相守,有衣遮体,有食果腹,有大瓜在侧,即便终其一生都被束缚在那残壁断垣、杂草荒冢的冷宫之中,他也毫无怨言。
他只要阿许。
只要他的阿许。
可为什么他们那么如此卑微佝偻地活着,偏生还不能如愿?
为什么偏偏有人生生要将他们这两个贱命尚不如蝼蚁之人,扯入彀中?
人,为什么可以坏成这样?能毒成这般?
他和阿许生来都是背负着无妄的罪名,他从无怨言,也从来不求什么沉冤昭雪,他只求一个安定泰然。
可为什么就这么难?
“阿许,你今日所承受的,他日我必百倍千倍为你讨回,”始休的唇紧贴石壁上的一抹血色印迹,声音既淡又轻,但字字句句都极是郑重,“只要你一直信我,阿许,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不能放弃我。”
非是瞧见了十指染血,身心煎熬,这才明白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非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阿许,今时今日我们不过就是任人欺凌糟践的两片树叶,终有一日,我们会成为两棵参天大树,并肩矗立在皇城之巅。
阿许,你一定要相信。
—第一卷《冷宫岁月》完—
—第二卷《风云初现》—
慈宁宫。
轻许是四天后才醒来的,因为有太后的授意,是也因为碧姑姑暗中托付了碧乔,所以轻许受到了相当不错的照顾,醒来的时候,轻许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但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疼了。
这是哪儿?
轻许费劲地睁开眼,左顾右盼,瞧着满屋的雕梁画栋,一脸迷惘。
这屋子似乎很大,中间用一道烟青色的帷幔隔开,地上齐齐整整地砌着青灰色的石砖,十分的光滑平整,轻许躺着的床对面是两扇窗户,窗户并未打开,窗纸却明亮的很,显然今儿外头天气很是不错。
这里不是慎刑司,也绝不是浣衣局,更不可能是乾西宫,轻许逡巡半晌之后,在心中怎么也下不了结论,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有些口渴,轻许抿了抿唇,正想着下床去找点水喝,却听到帷幔外头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那丫头现下怎么样了?”一个老年女子声音问道。
轻许认得,这是碧乔的声音,从前她在碧香姑姑的屋子外头猫着身听到过。
“启禀碧乔姑姑,那丫头身上都是皮外伤,虽然伤口多,瞧着骇人,但是却也恢复得利索,刚刚太医院那边的人过来瞧了一眼,说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必定就会醒的。”一个莫约十来岁的少年人的声音传来,应该是位宫人。
“这样就好,昏睡了这些时日,也是时候该醒了,”碧乔沉声道,顿了顿,又问道,“这两日,四皇子可还过来瞧这丫头吗?”
那宫人忙得答道:“启禀姑姑,前两日四皇子还见天地过来,在那丫头床边一坐就是大半晌的,也不吭声,也不动弹的,就一直从天亮坐到天黑,然后才会起身回景仁宫去。”
“只是这两日四皇子没有再过来,奴才听闻,这两日皇后让四皇子去上书房和别的皇子一道开蒙读书了。”
“说起来,那四皇子自幼在冷宫长大,如今都七岁了却仍旧是个目不识丁的,连最小六皇子都不如,皇后娘娘自然心急如焚,自然盯四皇子盯得紧呢,怕是四皇子再没有功夫过来了。”
“刚入宫就学会了耍嘴皮子搬弄是非,仔细闪了舌头,”碧乔冷眼瞥了一眼那小太监,一边又道,“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儿也就罢了,在皇宫中,多听多言可是大忌,今日算是提点你,日后若是再敢搬弄是非,慎刑司有你待得地儿。”
“是是是,姑姑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那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叩头连连,眼睛里头却满是丝丝讥诮。
“你我都是奴才,用不着你这般大礼谢恩,”碧乔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厢房,“务必仔细照顾那丫头吧。”
“姑姑慢走!”那小太监一边抹汗,一边对着碧乔的背影喊道。
那小太监刚一转身,便就瞧着轻许蓬头垢面一身素白站在自己面前,满脸的血痕交错,偏生又是一脸惨白瘆人,无一丝血色,直吓得那小太监差点没叫出声来,半晌那小太监才惊魂未定,忙上前两步问道:“你……你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谁是四皇子?”轻许惨白着一张脸问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还都不知道?”那小太监一怔,眉宇间颇有些不解,只是稍稍一怔,那小太监又忙摇头半含笑,道,“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四皇子?四皇子前几日还日日过来看你呢!怎么瞧你们都必定交情不浅啊。”
“谁是四皇子!你倒是快告诉我!”轻许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小太监的衣领,一边大力扯着,一边急声问道,“四皇子到底是谁?到底是谁?难道四皇子不是万贵妃所生吗?怎么你刚才却口口声声说四皇子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你别这样,你手上的伤还没大好,仔细又挣开了,我告诉你还不行吗?”那小太监被轻许这幅模样吓得发蒙,哆嗦着嘴唇道,“前些时日,万贵妃招供当年是她使计陷害淑妃娘娘所怀并非龙裔,以至淑妃娘娘在冷宫之中喊冤生子,如今万岁爷已经允了四皇子归了皇室宗祠,又交由皇后娘娘亲自抚育,同时还降万贵妃为万答应,如今宫中人人都道那四皇子真是走了大运呢。”
“还有呢?”轻许见那小太监戛然而止,忙得又问,“还有呢?万岁爷还有没有别的旨意?”
那小太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忙道:“就这些,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你胡说!你胡说!”轻许暴怒嘶吼,双目圆瞪欲裂,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那小太监脸上。
那小太监一脸迷茫:“我怎么胡说了?”
“淑妃娘娘既是蒙冤才被打入的冷宫,那当年拼死维护淑妃娘娘清白的太医沈植,他必然也应该被沉冤昭雪才是!万岁爷怎么可能只字不提?”轻许声音又高了一倍,整个身子都跟着簌簌颤抖,“你还不是胡说?”
那小太监瞧着轻许这般骇人模样,一时间双眼竟红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疼惜看着轻许,轻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才入宫两个月,自是不晓得这其中因果,你快别哭了,说不定是我搞错了呢。”
瞧着那小太监双目含泪,轻许这才哑了声,只是胸口却闷得难受,轻许用了大力气才呼出一口气来,但却紧接着身子也跟着一松,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撑着地,才没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