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的是,女儿的身子如今虽不能侍寝,但是万岁爷这些时日却也来得勤,嘘寒问暖的,比往日更温柔了不少呢,”安少眉不由得抿唇一笑,“若是再够平安诞下一子,万岁爷必定欣喜,咱们安氏在前朝自然更是稳固。”
“届时万岁爷一欣喜,那贵妃之位娘娘便唾手可得了。”安母赔笑道。
“六皇子,您怎么站在这儿?”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安少眉不由得蹙了蹙眉:“谁在那里?”
话音一落,便就瞧着养心殿的太监小庄子含笑躬身走了进来:“奴才见过贤妃娘娘,见过安老夫人!”
安母点头道:“公公请起。”
安少眉一边瞧着儿子方渐瑾从帷幔后头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边对小庄子道:“庄公公所来何事?”
小庄子忙道:“万岁爷知道安老夫人今日入宫,特特赐宴,如今御膳房已经做好了膳食,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能送到长春宫了,奴才先过来告知娘娘和老夫人。”
安少眉自是欣喜,道:“有劳公公。”
安母也起身掏出一锭十两的金元宝送到小庄子手里,含笑道:“劳烦公公特特跑一趟。”
“不敢当,”小庄子笑着收下金元宝,一边躬身告退,“如此,娘娘和老夫人就准备用午膳吧,奴才不敢打扰,现下就告退。”
等到小庄子出了大殿,安少眉这才将儿子叫到面前,冷颜蹙眉问道:“这个时候,你不在上书房待着,怎么竟敢私自跑了回来?本宫瞧着,你不光是长了年岁,就连胆子也跟着一并长了呢。”
“儿臣惶恐,母妃教诲儿臣字字铭心,只是儿臣再不懂事儿,也不敢这般造次,启禀母妃,是父皇下的旨让儿臣回宫用膳的,”方渐瑾躬身道,一边看向安母,一边撒娇道,“儿臣还以为是母妃身子不爽,所以就一路慌忙地跑回来,进来之后才知道原是外祖母入宫来了,儿臣这才心安。”
安母瞧着外孙哪有不喜的?忙得拉扯外孙到怀里好一番亲昵,兀自舍不得放手,让方渐瑾靠着自己身边坐下。
“既是进了大殿,却又不声不响躲在帷幔后头做什么?这般偷偷摸摸,哪里是皇子的作为?”安少眉又冷着脸问。
“儿臣哪有?”方渐瑾一脸委屈模样,嘟囔着嘴道,“儿臣一路狂奔过来,自然服饰凌乱,自然是要整理一番仪容才敢进来面见母妃和外祖母,谁承想,儿臣前脚进了大殿还没来得及整理呢,那庄公公后脚就跟进来了,蓦地一声喊,把儿臣也下了一跳,母妃若是不信,且看看儿臣的头发到现在还乱着呢。”
“娘娘对皇子也太严厉了,”安母瞧着外孙头发凌乱,自是心疼,一边给外孙整理头发,一边对安少眉道,“皇子如今才六岁呢,娘娘严厉也当有个度呢。”
“还是外祖母疼瑾儿。”方渐瑾嘟囔着小嘴,赖在安母怀里撒娇不止,眼睛却不停瞄着安少眉。
用了午膳之后,安母又陪安少眉说了会子话才告退出宫,安少眉觉得困倦,便在暖阁小憩,方渐瑾则去了小厨房,瞧着宫人正在给贤妃煎药,便走过去,从那人手中夺了扇子,一边沉声道:“下去吧,药煎好了,本宫亲自给母妃送过去。”
那宫人面色颇有些有些为难,躬身道:“启禀六皇子,自从贤妃娘娘小产之后,素染姑姑便就下了死令,煎药之时不许任何人进,中间也不许换人,若是饮食汤药再出了什么问题,奴婢如何担待得起?”
素染是长春宫的掌事宫女,安少眉从安氏带进宫来的心腹侍女。
方渐瑾牵了牵唇,冷声道:“本宫竟不知如今在这长春宫中,素染已然是摆在本宫的头上了。”
“皇子饶命!”那宫人吓得“噗通”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你现在就滚去问一问素染,本宫想给母妃尽一尽孝心是否还要先求她答允?”方渐瑾冷声道,一边稳稳地坐在炉边。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奴婢告退!”那宫人哪敢多留片刻?忙得就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一时间,小厨房中就只剩下方渐瑾一人,他慢条斯理地从腰上解下荷包,然后从中取出几片桂枝丢进滚沸的药罐中。
慎刑司。
始休给轻许擦了药酒又上了药,确定身上再无其他的伤口,始休这才轻轻吐了口气,又忙得给轻许披上了他的那身皇子朝服。
“四皇子,”听着屋里的动静渐小,张德海悄默声地走了进来,躬身对始休道,“四皇子,若是这丫头上好了药,那奴才就带这丫头回慈宁宫复命去了。”
始休心下一惊,蓦地起身回首问道:“为何要把她带去慈宁宫?她这一身的伤如何动的了?”
“这自然是太后的旨意,”张德海陪笑道,顿了顿,又道,“太后瞧着丫头怪可怜见的,所以便就发了慈悲留这丫头在慈宁宫伺候,再不用回浣衣局当粗做宫女了,四皇子,这可是天大好事儿啊!只是皇子怎么是这个反应呢?”
太后竟会觉得阿许可怜?
她若是真这么觉得,阿许这一身上下的伤如何会有?
阿许的又如何会断指毁容?
她但凡若是想着发一发慈悲,缘何淑妃沉冤昭雪,他跻身皇子之位,却偏偏沈氏一门没有个半点平反消息?
如今,他入了景仁宫,阿许进了慈宁宫,太后是个什么心思,他如何不了然?
从头至尾,他和阿许都不过是太后手中的棋子罢了,即便今时今日,他被人尊称一声四皇子,但又能怎样呢?不是连这太监都一脸讥诮对着他吗?
始休心中泠然,却也只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回头又瞧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的轻许,然后对张德海道:“去慈宁宫也好,有太后怜悯和庇佑,她这一身伤自然好的利索。”
“四皇子所言极是,有太后照拂,这丫头的好日子自是长着呢。”张德海也陪笑道,当下又忙得出去唤了一个高个儿太监进来,和始休一道将轻许抬上了那太监背上,那太监忙得背着轻许一溜烟跑了出去,张德海提着灯也忙得跟了出去。
一时之间,低矮闷热的房中就只剩下了始休一人,一整日滴水未进,始休嘴唇干裂的难受,头也晕的厉害,他靠在墙壁上,双手在轻许刚才躺着的地方轻轻摸索着,耳畔都是茅草发出的簌簌之声。
整整五天。
阿许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五天。
到底每天要挨打多久,才短短五天浑身上下便就能两百七十八道伤痕?
她那样孱弱瘦小的小身板,是如何挨过来的?
被打的时候……她必定是疼坏了吧?
她必定疼的歇斯底里、哭号不止吧?
那个时候,她可知道,这一场无妄之灾,都是……因为他?
若是以后她知晓这些子前因后果,她是否后悔,那一日推开乾西宫那两扇朱漆大门?
始休倒在那茅草上,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混杂着药酒的味道,让他愈发头昏脑涨,一整日滴水未进,又加上这时候心力交瘁,始休浑身都虚脱到了极点,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黢黑的石壁,幽绿的眼睛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都是呆滞。
蓦地,始休眉心一动,下一秒,他一个起身坐了起来,然后疯了似的扒开石壁边的茅草——
“始休,大棒骨要坏了。”
“周嬷嬷、孙嬷嬷、秋玲、小桂子、翠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