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欣然惨白着一张脸,兀自摇头,喃喃自语:“我不信,我不信,就算你说得都对,皇上冷血无情,但是……但是皇上怎么可能会厌恶我?阖宫上下哪个女人不嫉妒我?皇上最是喜欢我的,皇上也最是喜欢渐瑜和渐琼的,皇上怎么会厌恶我……”
“皇上喜欢你?呵呵,万嫔啊万嫔,皇上若是喜欢你,你又怎么会有今日?五皇子又如何会被贬为庶民?谁不知道,只要一出了京师,五皇子怕就身首异处了呢,没有身份的皇子,还有必要留着吗?”徐令月牵了牵唇,讥诮道,“皇上在拟旨的时候,便就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他明知道这是要了五皇子的命,但他还是下旨了,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觉得皇上当真喜欢你?当真喜欢五皇子?”
万欣然蓦地双手抱头撕扯,尖声道:“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信!我统统都不信!”
“淑妃一直是扎在皇上心头的一根刺,多少年了,他放不下淑妃,自然也更加放不过你,谁让当年是你挑头想起来那个好计策呢?其实原本不过是暗中送一碗落胎药的事儿,淑妃仍是淑妃,但是偏生你却跳了出来,挑起那场风波,所以啊,纵然皇上心中再怎么不舍,却也只能顺着你演了那出好戏,只是可怜了那淑妃,也可怜了皇上,只是淑妃死了,总要有人负责任,也总要有人让皇上记恨,所以你觉得他会记恨谁呢?又是谁逼着他害了崔玉润?”徐令月勾了勾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一边又顿住脚,“万嫔,你的好日子怕是才刚刚开始呢,你以为皇上为什么不直接赐死你?反倒要将你关进了这里?”
“这可是淑妃待过的地方啊,怕是每个角落都沾着淑妃的血泪呢,万嫔啊万嫔,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接下来,他又要想着怎么折磨你呢?”
万欣然浑身都在颤抖,似是一片在寒风中中飘落的枯叶。
不会的。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
不可能。
徐令月才出去,碧乔就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匕首、白绫、鸩酒,
碧乔蹲下来,将托盘放在万欣然面前,面无表情道:“万嫔娘娘,太后心疼五皇子,自然有心想救五皇子一命,只是万嫔娘娘您若不做出点牺牲来,五皇子又如何回得了京师呢?万嫔娘娘,您可要为五皇子着想啊。”
万欣然似是溺水濒死时候蓦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碧乔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太后真的会救渐琼?太后是真的?”
“万嫔娘娘尽管放心,太后向来说到做到,”手臂被万欣然抓的生疼,碧乔蹙了蹙眉,不动声色推开了万欣然,一边瞄了一眼那托盘,一边又看向万欣然,“五皇子的命能不能保,可全看娘娘您了。”
万欣然瘫坐地上,看着那托盘,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都到了今时今日,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皇上一早就狠毒了她,就像太后说的那样,怕是她的好日子,现在才开始呢。
眼瞧着皇上对她、对她的两个孩子根本都不上心,更是不把渐琼的死活放在眼里,只是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孩儿去送死?
何况还是她最疼的小儿子。
所以,用自己的这条贱命去换自己孩儿的一条命也是值了。
万欣然伸手抚了抚自己蓬乱的头发,然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弯腰端起那杯鸩酒,蓦地一饮而尽。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咣当!”
失手将酒杯摔出的瞬间,万欣然瞥见那墙上挂着的画,只觉得猛地从头凉到了脚——
崔玉润!
是崔玉润!
她这一生,最荣耀的时候就是昭德四年。
那一年她扳倒崔玉润,又怀上了五皇子,一举成了大兴后宫最得宠的女人,方之衡对她多好啊,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头宠着似的。
那时候,多少个夜晚,多少次,她凝视着枕畔熟睡中的英俊男子,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比较着,方之衡究竟是宠她多一点,还是宠崔玉润更多一点?
她比较不出来,但是却忍不住暗自得意。
崔玉润再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又被冠上了那种污名,自是再不可能存在方之衡的心中,但是她却是方之衡面前最惹眼的女人。
只是到了今日,她才知道,这些年来,她究竟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存在于后宫,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方之衡眼中。
都是因为崔玉润!
都是因为这个绿眼珠的女人!
浑身都疼。
眼前渐渐升腾起了一层血雾,万欣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嘴巴都高热得难忍,腹中的绞痛,让她忍不住倒在地上,虫子一般地扭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只是要死在那双绿眼珠的注视下,她怕是永远都不能瞑目了。
“崔玉润,崔玉润……”万欣然看着那画像中的女子,咬着牙,费劲把最后一点力气都凝聚起来,“崔玉润,你不要恨我,要恨……就恨他……最是……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止是你。
连我都错付了。
御书房。
万欣然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方之衡正在御书房里头批折子,赵如海进来禀报,禀报完了,过了半晌,也没见方之衡出过声,赵如海不免有些纳闷,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给方之衡换了杯茶,便躬身退到了一边,小心伺候。
“把这个送到兵部去。”半晌之后,方之衡才放下朱笔,点着案上的奏折对赵如海缓声道。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捧了奏折就要出去。
“把五皇子送到北郊行宫去,从今往后,无诏任何人不得探视。”方之衡蓦地又开口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赵如海一怔,万岁爷这是要幽禁五皇子了,随即赵如海忙得躬身领命。
方之衡抿了口茶,瞧着那杯中橙黄苦涩的莲心茶,微微有些出神。
这几日,他上火上得厉害,又实在不大愿意喝那起子苦兮兮的药汤子,秦律便就让赵如海平素多泡些莲心茶来给方之衡降火。
方之衡嗅着那淡淡的荷香,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的双眼有些潮。
“你腰上挂着的那荷包真好看,这就是你们大兴的苏绣?只是上面绣的是什么花?”
“回公主,这是荷花,也叫莲,生在水里头。”
“突厥就没有这么好看的花,我倒是吃过你们大兴的莲子,甜糯得很,听说那莲子就是荷花结出的果子,只是不想这般好看。”
“公主既是喜欢,那等以后得空,我带公主去看荷花。”
“当真?”
“当真,到时候我亲自泛舟,咱们采一整船的荷花,等你说看够了咱们再上岸。”
“那你先把这荷包送给我做抵押,省得你日后耍赖。”
“我……我给公主戴上。”
后来呢?
后来,她倒是真嫁来了大兴,他出城亲迎,大雪纷飞中,他在城门口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人人都道皇上重视与突厥联姻,其实他只是等不及了,等不及早点看到她。
不会有人知道,那一日,他心尖儿的喜比登基时候更甚。
就连她,也不会知道。
一进宫,他就叽叽喳喳,让他带着她去看荷花。
只是那时候正是腊月,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荷花?
只能好好哄着她,让绣娘们做一个个精致小巧的荷花香包送到她宫里,但是她却似乎都不大瞧得上眼,却日日都将那个旧巴巴的荷包小心翼翼挂在腰上,嘟囔着嘴提醒这是他欠下的债,他每一次瞧见,心里头都说不出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