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虽然从未挑明,但是心里却清楚,这丫头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在他看来,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因为这丫头注定终生都得不到他的回应。
所以,他就更加下不了手。
所以,就这样一直拖着,拖着,直到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直到这一对母子羽翼渐丰,也直到,忽然一日,他才突然发现,这丫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一见到他便就脸红羞赧的小丫头了。
只是他到底是小瞧了这个女人,也高估了这女人对自己的心意。
是啊,都道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他一早就该想到,不管是谁,但凡是入了后宫的,自再回不了从前的单纯清澈,更何况,她又有子嗣傍身,心中如何不存他想?
“三哥,人人都道那一年,徐氏小女误入了选秀队伍惊恐万状,御前失态,结果却被先帝一眼瞧上了,这才不得已入宫为妃的?三哥,你也当真这样以为对吧?”徐令月勾了勾唇,泠然一笑,“三哥,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那一年选秀,我一早就做了准备,一早就打听好了先帝的喜好,这才有了后来的误打误撞,三哥啊,若真是这般,你会作何感想?”
“你!你!你!”方之龄震怒之间竟语塞起来,瞪着眼瞧着徐令月似是在瞧来自阿鼻地狱的厉鬼,半晌,他才缓过气来,咬牙切齿道,“徐令月,你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
“心机?呵呵,三哥难道就没有么?”徐令月坐在软榻一侧,好整以暇地伸手取了桌上的豆青釉茶壶,缓缓斟了一杯茶,一边挑着眉慢条斯理道,“三哥若是没有心机,又如何会机关算计?又怎会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只是有些心机能助人上位,而有些心机却只能自掘坟墓。”
“这些年来,不管是刀光剑影,还是深潭暗井,咱们都见得多了,只是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是布局人,后来却冷不丁地入了别人的彀,认赌服输,成王败寇,从来都不止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三哥和月儿都深知个中滋味,所以今时今日三哥又何苦这般?”
“你明知,明知我和敏珑情投意合,明知我们早已许定了终生的,但是你却闷声不响地就入宫为妃,你葬送了我与敏珑一世姻缘,月儿,你何其歹毒?何其歹毒?”方之龄死死攥着拳,一字一句都带着血腥气味,一脸扭曲狰狞绝无平日半点雍容优雅,“敏珑平素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该比我要清楚!敏珑时时事事莫不是以你为先,从小到大,好吃好喝的哪一样敏珑不是让着你先挑先选的?更别说是珠宝首饰,哪一样敏珑不都让着你的?你即便是不顾念咱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也不顾及旁人的看法,但是你怎么就能一点儿都不顾及你们得姊妹之情?这些年来,你能心安吗?”
“是,你说的不错,从小到大,她的确是样样都让着我,待我如姐如母,我也是真的对她感激涕零,时至今日,我待她也算不薄,说起来,也算是功过相抵了,所以,我如何会不心安?”徐令月抿了一口茶,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一双眉眼渐渐染上寒意,一字一字咬着牙冷声道,“只是从小到大,她样样都让着我,但是却偏生不肯把你让给我。”
“这世间竟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月儿,你今日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方之龄扼腕痛惜,怒极反笑,“也罢!也罢!要怪就只怪敏珑太过心慈,竟从未发现你日日纯良无害的笑颜之下却藏着一颗虎狼之心!”
“不,三哥你说错了,要怪就该怪你自己。”
“三哥,你一早便就知道我的心意,但是却从不回应,更没有当面阻止过,三哥,你可知道,便就是你的优柔寡断,害得我一步一步泥足深陷,若是当初,你哪怕对我说一句狠话,我也未必会腆着脸继续痴痴念着你,但是,你却从来没有过,一次都没有,总让我觉得我可能还有一丝希望,”徐令月苦涩一笑,转向方之衡,深深看着方之龄憔悴的容颜,那双素来沉寂深邃的眼睛,这时候却多了许多悲怆痴心,“三哥,你可知道,我未必就不如姐姐深情?姐姐她能为你终身不嫁,青灯古佛侍奉神明,此情此义可谓感天动地,但是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是如何过来的?”
“那一年,你可知道我是怀着怎么样的绝望悲凉一步一步走入选秀队伍?你不会了解,这辈子,你都体会不了!先帝在那许多选秀女子中一眼便就瞧见了我,破例封我贵人,赐号荣,连皇后费心拉拢我,是何等风光?人人都道徐氏幼女容姿倾城,必得先帝恩宠拔得后宫头筹,但是我却称病避宠十三年!”
“先帝在那许多选秀女子中一眼便就瞧见了我,破例封我贵人,赐号荣,连皇后都费心拉拢我,是何等风光?人人都道徐氏幼女容姿倾城,必得先帝恩宠拔得后宫头筹,但是我却称病避宠十三年!”
“你心疼长姊这些年来的无望等候,但是你却又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现在回头想想,我都还觉得彻骨胜寒。”
“整整十三年,我在后宫里头任由那许多的女人欺凌践踏,女儿家一生中最美好的十三年,我都用来枯等干耗,等着长姊原谅,等着自己心中的愧意平复,也等着你终有一日能绝了念想,只要你心中不再惦记长姊,只要你肯放下,不再心存他人,我愿意在那泥淖深渊里荒废一生,不仅如此,我还会祝你夺得皇位。”
说到这里,徐令月一脸苦笑望着那一地的碎瓷残渣:“可是三哥,你看看我都等来了什么?”
方之龄不住摇头,沉声道:“你这是迷了心窍,倒头来便是害人害己,又如何怨得了别人?”
“害人害己,不错,大一开头,我便就下了害人害己的心,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方之龄,我对你情根深种,自是看不下你对别人用情,即便是长姊也不行,我不求你心中有我,但求你能放下长姊,从此不言情爱,而我一生再无半点欢喜,也算是给你们赔罪了,”徐令月鼻息渐重,说到痛处,眉间微蹙,半晌才又轻叹着道,“三哥,我生在徐氏一门,自幼就高人一等,但是偏生上有贤淑长姊,样样压我一头,父母眼中也从来都只能看到长姊,我虽也是徐氏嫡女,但却从来都没有丝毫存在感,旁人也只道徐氏有长女敏珑,倾城样貌,贤德品性,谁又会多在意我分毫?我虽心中哀怨,但有长姊对我照顾备至,我也认了,只是偏生,你却出现了,只是偏生,你眼中也没有我。”
“三哥,你可知道每次看着你和长姊并肩携手,肆意欢笑,我心中是何等煎熬?一颗心从小受尽了冷落委屈,终于有一日瞧见了一丝光亮照进,但是偏生那阳光却也不是我的,偏生就不偏不倚照在了长姊的身上,”徐令月再忍不住,眼泪汹涌而下,“三哥,从小到大,我之所有都是长姊所赐,所以我不能恨她,所以我就只能恨你,恨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恨你明知道我的一番心意,却仍旧视若无睹,一次一次将我真心践踏!”
“三哥,是你把我一步一步推入了深渊,是你逼得我变成今时今日这般人鬼不辨的模样!三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究竟有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