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双宜一怔,半晌才幽幽开口:“今日,你父皇去了毓庆宫用晚膳。”
闻言,方渐玮的眼神不由得也跟着一暗。
自从贤妃落胎之后,方之衡明显便就对万欣然淡了许多,后来又爆出万欣然当年陷害淑妃一事,方之衡大怒之下降了万欣然为答应,便就更加冷淡了,已然半个多月不去毓庆宫了,也是到了中秋前后,方之衡才对万欣然态度略微温和一些,不过也只是在毓庆宫中小坐一会,或者是在毓庆宫中用一遭午膳罢了,终归万欣然是两位皇子之母,方之衡纵使心中诸多不满,却也不能太过不近人情。
后宫多少双眼睛都看得清楚,只要有两个皇子在手,万欣然复宠是迟早的事,且万欣然承宠多年,侍奉君上自是有过人之处,只是不想万欣然的手段这般厉害,中秋才过,便有本事请了方之衡去毓庆宫用晚膳,而晚膳之后,自然会少不了缱绻温柔一番,只怕今日已过,这万答应的位分也要晋一晋了。
方渐玮心中也是咬牙启齿,心中暗道这也难怪方渐瑜近日越发猖狂跋扈,白日在膳房也是那般盛气凌人。
虽然心中十分不爽,但是方渐玮面色却不改分毫,顿了顿,沉声对齐双宜道:“母妃心里清楚,父皇去毓庆宫这是迟早的事儿,既是一早明白,如今母妃也不用这般伤怀。”
“万欣然得你父皇宠爱多年,能跌这么大的跟头也是难得,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阖宫上下却没人敢利用的,转眼就让万欣然这么容易就翻了身,真是可惜了,”齐双宜抿了口茶,顿了顿,“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皇后有喜,自然懒理他事,贤妃还在卧床养病,自是腾不开手,那丽嫔素来又是个不声不响、成日只知道照顾三皇子的,那起子位分低微的小女人就更不敢在太后眼皮子做手脚了,这般天时地利,那万欣然也真是个好福气的。”
“母妃所言极是,只是母妃你难道不觉得父皇这次作为倒很是不同寻常,”方渐玮忖思半晌,忽然道,“大皇子和五皇子纵狗伤了四皇子,是多少双眼睛亲眼看着的,为此三皇子还被吓得到现在都卧床不起,父皇竟然没有惩罚万答应教子无方,更加没有惩罚大皇子和五皇子,反倒是将四皇子关进宗人府,还因此多去了几趟毓庆宫去宽慰万答应母子,如今更是忙不迭地就让万答应复宠,这实在不似父皇平素作为,难道母妃都不觉得奇怪吗?”
齐双宜闻言也是一怔,随即皱眉道:“皇后入宫多年,只诞一女,如今年近三十,却一朝有喜,自是普天同庆,加上太后进宫,皇后地位自是牢不可破,万欣然又在此时犯事儿受罚,且贤妃又刚刚落子,如今这后宫,皇后自然是一支独大,且又刚刚抚养了四皇子,眼看着就要两子傍身……”
“……难道万岁爷心中对皇后不满,这才忙不迭要让万欣然复宠,与之抗衡?”
方渐玮对齐双宜微微颔首:“虽然儿臣摸不清父皇的心思,但是万答应复宠,最受威胁的,自然便是初初有孕的皇后娘娘,且大皇子和五皇子,也是与四皇子一早就接上梁子的,父皇虽然不理后宫事宜,但是心里自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心中必然也早有计算。”
方渐玮顿了顿,又问齐双宜道:“母后,你觉得父皇对那四皇子态度如何?”
“你父皇自是不喜四皇子,但凡是个长眼的都瞧得清楚,”齐双宜不假思索道,“若是但凡你父皇对四皇子有一丁点儿喜爱的话,这一次就不会下令关了四皇子入宗人府了,那宗人府是个什么地方?必定是犯了大罪的宗亲才会被关的地儿,即便如今四皇子是出来了,但到底是入过宗人府的,日后怕是难有作为,能顺顺利利封王出京便就是万幸了。”
方渐玮也点头道:“母妃所言,儿子心里也清楚,父皇是瞧不上那孽障的,只是那孽障的身上到底流淌着突厥皇室的血,又是突厥嫡长公主的唯一儿子,自然突厥人会对他另眼相看,如今突厥人的势力不容小觑,都敢与大兴叫板,若是能得那孽障相助的话,倒是可以省了许多力气。”
“不错,你父皇之所以厌恶四皇子,怕也有突厥人的关系,只要突厥一日与大兴比邻为敌,四皇子便就不可能得你父皇所喜,不过,你却不妨可以加以利用,”齐双宜舒了舒紧缩的眉头,抿了口茶,一边含笑道,“皇后也是糊涂,这一次,四皇子明明是受了委屈,她却丝毫不为四皇子着想争取,反倒还一门心思地落井下石,差点害死四皇子一命,出了宗人府之后,四皇子怕是对景仁宫都死了心呢,这也正好成全了你,本宫母家世代文官,从未出过武将,自然对你助益有限,可这四皇子身后却是整个突厥,实在不可小觑。”
方渐玮点头道:“是,儿子也觉得皇后此举颇为不妥,前些时日,还因抚养四皇子在父皇面前博了一个贤名儿,如今一旦有孕,就忙不迭的要卸磨杀驴了,说起来,四皇子还真是可怜见的。”
“只是你也不能因为四皇子,而做了旁人的眼中钉,”齐双宜抿了口茶,继续道,“如今皇后有孕,自然不同以往,景仁宫对四皇子的态度急转直下,无非是皇后再为自己腹中的皇儿做打算,咱们自然不能拂逆了皇后的意思,且毓庆宫那边的万答应和两个皇子也是实打实和四皇子结下了梁子,自然咱们也不能做了毓庆宫的眼中钉,最要紧的是,突厥那边对四皇子的态度尚且不明,也不是咱们该动手的时候。”
方渐玮也抿了口茶,缓声道:“如此一来,只怕四皇子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呢。”
“哪一位皇子的日子又是好过的?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又压倒东风,左右算计着度日罢了,”齐双宜叹息道,“皇宫里头的孩子自是比不得外头的孩子,三岁就该长出三十岁的心眼子的,如若不然,平白送命都不知背后是谁下的手,如今四皇子水深火热,你且不动声色,只管隔岸观火就是了,如今你不落井下石,对他来说已然是感恩戴德的了,日后他且记住你的好呢,他若是熬不到成年封王,也只是他的命,若是能熬出头,那才是有能耐的,到时候也有本钱和咱们坐下谈合作呢。”
“是,母妃句句金玉良言,儿子受用得很呢。”方渐玮笑道。
三清殿。
夜。
始休躺在床上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却还是睡不着,脑中反复想着今日膳房之事。
方渐瑜的毫不掩饰的厌恶,方渐琼的挑衅,方渐琪的嗤笑,还有方渐瑾的不动声色,以及方渐玮的假模假样的微笑靠近,始休的眼越来越冷,一颗心也越来越冰。
那些都是他的兄弟,却也都是从头就盼着对方去死的仇敌。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
他虽然自幼丧母,并无任何亲人,只有大瓜相伴,但却也知道亲情的难能可贵,亲情难道不应该是乾西宫里、轻许对姐姐的深情厚意吗?
所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兄弟之间只有算计和阴谋,或者说,他们从未将自己当做兄弟,就像五皇子方渐琼那般,一口一个冷宫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