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啊?能爬到皇后之位的,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方之衡冷笑连连,笑着笑着也就不笑了。
他心中忽然对那个明明受了委屈、却莫名其妙就被关进宗人府的孩子生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怜悯来。
或许,那孩子会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不管是对皇后来说,还是对他自己来说。
宗人府。
赵如海奉旨去宗人府领始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秋那一日了。
宗人府的侍卫带着赵如海进简陋的房间的时候,始休正跪在石墙前,瘦骨嶙峋的背影,让人心酸不已,从古至今,怕再没有比眼前这个孩子更加可怜的皇子了。
赵如海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只是不管怎样,关进宗人府、严加看管、日日面壁思过,这都是方之衡的意思,且堂堂皇室骨血,又岂是他一个下人敢心生同情的?
就是在这个并无窗子、也无一应坐卧家具的黢黑房间里,从一开始,膝盖发出刺骨的疼,到现在麻木无感,始休就这样整整跪了三天。
刚开始的时候,始休还会觉得饿,到后来便就不觉得,其实从前在乾西宫,他也是习惯了这种饥饿滋味的,不知怎的,始休竟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
那个时候,阿许一个人在慎刑司,那许多的日日夜夜,他虽然心急如焚却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相反,那个时候,他开始吃上了饱饭,还穿上了体面衣裳,到最后,甚至在路上有人瞧见了自己,还会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四皇子”。
那个时候,眼瞧着是风光,但是他心里面其实是很觉得羞耻的,这一声声的“四皇子”像是一把把利刃,刀刀刺在他身上。
他的阿许,在慎刑司断指毁容,他却似乎过得很好。
所以,这世间根本就不会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但是他就是后悔,不能一直陪着阿许,至少是阿许在慎刑司用石子费劲在石墙上刻下他姓名的时候,那一笔一划都是阿许狠狠刻在他心头的伤。
所以就这样一个人跪在这宗人府,其实也不错,就当那个时候,他陪阿许身边。
虽然,到底还是迟了些。
“四皇子,”赵如海进去的时候,轻声唤了一声始休,半晌也不见始休有什么反应,所以他便又叫了一声,“四皇子,奴才奉旨接四皇子出宗人府。”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赵如海不由得蹙了蹙眉,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侍卫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这深墙大院的,即便外面再怎么骄阳似火,里头也显得十分昏暗,更何况这房中并无窗户,只有这一道两尺宽的门,房中暗得很,那侍卫忙得点了盏灯,然后快步到始休面前,伸手轻轻推了一把始休:“四皇子?”
那侍卫手上力道并不大,不想始休却蓦地一下身子朝前,直直撞到了墙上,然后身子一软,便就晕了过去。
“宣太医!赶紧宣太医!”赵如海大惊,忙得跑过去查看,虽然四皇子并不招万岁爷所喜,但到底也是皇室骨血,他自然不敢怠慢。
那个侍卫也忙得过去将始休抱起,一溜烟抱出了房间,然后放到了院中的一张石桌上,赵如海跟了出来,瞧着始休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且小腹深深凹下,一看便就知道是连日饥饿所致。
赵如海登时心中一惊,忙得唤了宗人府管事太监来,沉声训斥道:“混账东西!万岁爷只下令让四皇子在宗人府面壁思过,你们竟这般苛待四皇子?若是今日咱家不过来的话,四皇子岂不是要被你们给活活饿死了?”
那管事太监吓得叩头如捣蒜:“公公这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啊?虽说祖制有云不管是谁入了宗人府都当是正儿八经的罪人来待,但到底四皇子身份贵重,奴才哪里敢苛待的?只怕……只怕是宗人府管膳食的太监动了手***才也是这才知道,还请公公明察!”
赵如海冷哼一声,不再理那太监,回头瞧着石桌上那瘦骨嶙峋的小孩儿,忍不住心中暗道,这四皇子倒是个命运多舛的,前脚被陷害进了宗人府,后脚便就上赶着差点被饿死,知道事关重大,当下让人将宗人府的管事太监和一众宫人都给扣押了,然后留下两个侍卫看着始休等着太医过来,自己先去禀报方之衡。
今年的中秋家宴比起往年喜庆了不少,皇后多年无子,一朝有孕,自是阖宫欢庆,且太后今年也难得在宫中过的中秋节,方之衡心中高兴,自然也舍得让这家宴比往年奢侈了许多,只是再奢侈,也终究无趣,不过是换了一批舞女,不过是换了一套镶宝石纯金酒器,也不过是席面上少了些女人,又多了些女人罢了。
还是和往年一般无二的歌舞,仍旧是听腻了的华词丽藻,似乎都和往年一样,只是今年,万岁爷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众皇子需同气连枝、兄友弟恭。
这样的话,方之衡从前也说过多次,但是这样当着众皇子的面,还是头一次说,一时之间各人心中都是一番计算,然后不约而同想到了被关在宗人府中的四皇子。
上书房一事,方之衡已然处置,将四皇子关入宗人府,然后安抚了万欣然母子,连日多在咸福宫陪伴受惊的三皇子,又赏赐了二皇子方渐玮,夸他心系皇弟,是皇子中的楷模,眼瞧着似乎是早有定论,但是这个时候,方之衡却又不轻不重地提了这么一句同气连枝、兄友弟恭的话,这便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是不是万岁爷还有深意?
徐德仪轻轻瞥了一眼双有些醉意的方之衡,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说,只是喝了口银鱼莼菜羹。
赵如海一路小跑,到了大殿门口,这才停下脚,平复了呼吸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这才忙得进去,一溜烟走到方之衡的身边,然后凑到方之衡耳边一番密语。
方之衡的面色一沉,眼睛中生出了几分阴郁,然后对赵如海挥了挥手,缓声道出一个字:“杀。”
方之衡的声音说的极轻,在加上殿中丝竹声响,所以也只有坐在方之衡左右的太后和皇后才勉强听到,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由得朝方之衡看去,方之衡面色不改,径自伸手取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一边冷着脸对处在一边的赵如海道:“还杵着做什么?”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随即忙得躬身退出。
徐德仪满腹狐疑,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汤,却见一个景仁宫宫女面色匆匆进来,附在春桃耳畔说了一句,然后又匆匆退下,春桃面色蜡黄,半晌才弯下腰小声对徐德仪道:“娘娘不好了,万岁爷刚才命赵如海去接四皇子出宗人府。”
“什么?”徐德仪心中一阵惊慌,差点丢了手中汤勺,忙得沉下了脸,一边却少不得又瞄了一眼方之衡,一边小声问春桃,“被发现了?”
“似乎是。”春桃慌张点点头。
“朕和皇后喝一杯,”蓦地,方之衡端起酒杯走到徐德仪面前,含笑道,“皇后贤惠,先是认了四皇子,如今又怀了龙子,朕一下子就有了两位嫡子,朕心甚慰,这都是皇后的功劳。”
徐德仪忙得也起身,从春桃手中接过一杯子的果酒,含笑对方之衡道:“万岁爷谬赞了,臣妾腹中尚不知是公主还是皇子呢,臣妾可万万担不起万岁爷的这一句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