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六军自突破函谷关之后,从约长熊完安排了庆功宴,对六国诸将及弈剑盟的众位弟子进行了赏赐,其中唯独少了燕国大将军剧辛。剧辛不甘就此被冷落,受逍遥散人的撺掇之后,贸然进军栎阳城,不想途中遭相夫氏的门众所截,剧辛也因此受太皞所制。尽管归来的剧辛装作若无其事骗过了守城的守卫,但是却引起了天生谨慎的孙膑的怀疑。
孙膑虽然对剧辛的作为有所怀疑,但是一时之间并没有证据,再加上六军函谷关大破蒙骜,正是士气正盛之时,所以便要立刻借着这番锐不可当的士气,一举攻下秦国的重城栎阳。在孙膑、荆轲、高渐离、司马尚、韩厥等人的商议下,决定命司马尚、韩厥、项燕三路人马为先锋,荆轲、苏厉、后胜两路为中军,自留剧辛一路为断后,留守函谷关。剧辛心中虽恨恨不已,但是迫于当前的形势,不得不就此屈从,准备待太皞有所示下之后,另作它图。各路人马既已安排妥当,从约长熊完和军师孙膑则领着众将士自函谷关开拔,一路秣马厉兵,浩浩荡荡奔杀秦国的栎阳城而来。
李斯既然秦国六卿劝说嬴政御驾亲征,则已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此刻的栎阳城外十里之内,早已布置好自己的眼线,五里之内,也已经修下了诸般防御工事,栎阳城外护城河也加宽了一丈,城中雷石、箭矢更是屯备充足。六军浩浩荡荡而来,李斯料定这是一场昏天暗地的恶战,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六军先锋直到栎阳城五里之外,孙膑担心秦兵有诈,便下令全军就地驻扎,待探明了敌方虚实,再做打算。众军皆有不解,纷纷询问孙膑为何单单选在五里之外驻扎,却不是六里、三里?孙膑笑而言道:“吾观五里之后飞鸟绝迹,百兽无痕,定是秦军已从此处开始修筑了防御工事,若是贸然进军,恐怕先头部队会遭埋伏而受挫。”众将官闻之,纷纷叹服,皆以孙膑用兵乃神人用兵一般神奇。
大军既已驻扎,孙膑自然是闲不下来,虽然他在函谷关胜了蒙骜,其中不免有几分侥幸的成分。若不是清渔的父亲田单利用火牛阵出手相救,只怕敌人的驯鹰术将会死死困住己方,虽然不一定会惨败,但一定也不易取胜。而此番他所对阵的敌人更是秦国最为工于心计的宰相李斯,所以若非有完全之策,他是也不敢贸然行事,因为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夜幕十分,他命公输蓉为自己推着轮椅,亲自前往营外查探军情。清渔、清书以及荆轲因担心他的安危,所以一直紧紧相随,寸步不离。
还未行至几步,孙膑突然手一扬,朝身后的清渔、清书二人道:“有蓉姑娘和荆少侠随我在侧便可,你二人先行回去把。”
清渔、清书二人听得师尊这般吩咐,依然有些不放心,兀自犹豫不决,口中恳请道:“可是——”
“放心吧,蓉姑娘精明睿智,荆少侠武艺高强,有他二人在侧,秦军中便无人能伤及师尊分毫,多一些人行动,反倒容易漏了踪迹。”孙膑见他二人依然面有为难的神色,于是便又再行补充道。
孙膑既然这般言语,清渔和清书自然不敢违拗,只得抱拳领命道:“是,师尊。”随即便转过了身,正要离去,只是清书有心朝荆轲看了一眼,荆轲自然明白清书这是要他好好照顾孙膑,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示意让他放心,清书这才随清渔一起离去。
清书、清渔二人走后,孙膑举手一扬,示意公输蓉继续推他往营外走去。营外凉风习习,星光微曦,孙膑举首望了望周围几里之外,却是一片静寂无声,没有半点响动。
荆轲望着孙膑举首凝视,半晌不语,低着声音问道:“老前辈可看出其中的端倪来?”
孙膑微微摇了摇头道:“万籁俱寂,最是深邃,任神人在世,只怕也难以洞悉一切,何况孙膑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荆轲听得孙膑此言,不禁有些迷惑,他既望孙膑之时,余光触及到了她身旁的公输蓉,只见公输蓉明眸皓齿,见了荆轲一脸迷惑地瞧着自己,也是微微摇了摇头。
孙膑虽自一番感慨的言语,不过荆轲的这点举动丝毫没能逃过他的察觉,他只微微一笑道:“荆少侠与公输姑娘正是佳人配英雄,老朽羡慕的紧呐。”
公输蓉被孙膑这般一说,娇颊一红,虽是夜幕之下,可依然能看得出如桃花一般红艳。她直嗔怪道:“老前辈尽拿我们后辈开玩笑。”虽然嘴上嗔怪,心中可是欢喜的紧。
荆轲自然也是分外窘迫,使得他他一语难发,只听公输蓉说话。孙膑随即又是呵呵一笑道:“老朽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两位娃娃患难与共这么久,早已心意相通,当须各自珍惜。”
孙膑说罢,故意目光盯住荆轲,且看他如何回话。荆轲虽然一脸羞涩,但是孙膑之言确实属实,自己无可辩驳。孙膑此刻故意看他,则是要他借此显露心声,荆轲心中自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得才好,顿了半晌才道:“谨听前辈教诲。”
孙膑见荆轲这般反应,正是和自己心中所料一模一样,更是朗声而笑,直笑的荆轲和公输蓉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一阵笑罢之后,孙膑不免一声叹息道:“人生佳偶难求,得之当须珍重,不然便会遗憾终身,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他这一番话仿佛是在说自己,荆轲和公输蓉虽然听得几许言语中的深意,但是自知这必然是孙膑的一番痛悔的往事,所以谁也不敢多问。
其实孙膑感叹的人正是齐国无盐邑之女钟离春。钟离春虽然相貌平平,然则有勇有谋,又能善解人意,深为孙膑所折服。只是孙膑一直不敢吐露真情,后来阴错阳差,以至于钟离春最终嫁给了齐宣王,而让孙膑落得懊悔一生。
孙膑一声叹息之后,随即又转了过来,对荆轲语重心长道:“荆少侠,你怀有一颗侠义之心,敢为苍生弱小请愿,原已是不可多得。只是世事远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就像眼前这一片寂静无声的旷野,你又怎知这其中埋藏了多少阴沟陷阱?”
荆轲听了孙膑此言,虽然觉得颇具深理,也不能尽得其言,只是随之点了点头。孙膑继续接着解释道:“人心叵测,不是表面所能看的周全的,就像这浩浩荡荡的大军看似一片祥和,却不知其中已然风起云涌,却又不是少侠这般心胸豁达之人所能掌控的。少侠请听老夫一言,凡事自有天定命数,切不可刻意强求,顺其自然便可。”
荆轲听了孙膑之言,只觉得他所说的颇有道理,只是自己尚未领会深刻,便只好在一旁点头称是。
孙膑此时翘首北望,似乎已经看到栎阳城头守军严密的戒备,他不禁暗自低语:“想不到李斯布防竟然如此周密,怪不得他从区区一个仓库小吏做到了秦国宰相的位置,看来是我小觑了他了,他原是要比蒙骜还要棘手的多。”
正暗自低语之间,他忽然见北方牛斗之间一股紫气霎然间消散,随后一道极光从牛斗之间坠落,不觉大惊。他心中一凛道:“牛斗之间忽有将星陨落,难道这是不祥之兆?”
他想到此处,不禁喉咙中又一阵痛痒难忍,咳咳地连着咳嗽起来,荆轲和公输蓉见状不由得一阵担忧,立刻上前同时询问道:“怎么了,老前辈?”
孙膑一手捂住正在咳嗽不止的口舌,一手又朝他二人摆了摆手,待咳嗽声稍稍有所好转,这才低沉着沙哑的嗓音道:“不…不碍事,不碍事,老毛病了。”
荆轲见孙膑一脸苍白,显然为旧疾所困,想来是自己当初千里迢迢把他从东海之滨请来到此的缘故,不禁心中一阵酸楚,连连朝孙膑致歉道:“都是晚辈的罪过,劳前辈受累如此。”
孙膑虽然脸色苍白,但是依然是慈祥堆满脸庞,淡淡一笑道:“荆少侠无需自责,老朽这条老命若不是当年承蒙墨翟钜子相救,只怕早就已经葬身魏国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能多活这几十年,老朽早就心满意足了。”孙膑笑着说罢,又朝公输蓉招了招手,示意她往回走,口中又吩咐道:“今夜看来是要无功而返了,劳烦公输姑娘送老朽回营吧。”
公输蓉立刻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推着孙膑的轮椅往驻扎在栎阳城外五里的六军大营而去。
此时清渔和清书正独守在孙膑大帐之外,见孙膑和荆轲、公输蓉一齐回来,不禁欣喜,立刻迎上前去。
清渔、清书二人既会荆轲和公输蓉,相互施了一礼,孙膑随即在旁说道:“荆少侠和公输姑娘已经送为师安然回来了,你二人这下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
清渔和清书既见孙膑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不由得相视一笑,随即朝荆轲和公输蓉再行施礼道:“多谢荆少侠和公输蓉照料师尊。”
“岂敢岂敢,这本是我二人当为之事。”荆轲也随之抱拳还礼,垂首而道。
“好啦,两位娃娃先行回去吧,这里有我两个徒子就行了。”孙膑招呼了一声荆轲和公输蓉,他二人应了一声,便双双退下了。
清书和清渔各自一边,推着孙膑入了帐内,孙膑随即也是招呼了下他二人道:“你们两个也早点休息吧,明日大军要进攻栎阳城,恐又是一番恶战,需养精蓄锐为先。”
他二人应了一声,朝孙膑俯身施礼道:“是,师尊也早些休憩吧。”
孙膑点了点头,目送他二人离开自己的毡帐,这时才翻开自己的掌心,只见掌心之中存着一片模糊的血迹,显然是方才咳嗽之时混合了血丝的痰液。他见得这片血痰,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喃喃自语道:“难道孙膑真的便要命丧于此么?”说罢,只是凝视掌心,久久不语,半晌之后,嘴角边竟露出一丝苦笑来。
翌日一早,六军将帅会同荆轲所领的弈剑盟盟众一起齐聚孙膑的中军大营,静待孙膑调遣。自剧辛因怠慢军令触犯了孙膑的五指令之后,军中再未发生将帅有延误军情之事,众人齐聚一堂,六军自副将以上,均不缺一人。片刻之后,孙膑这才被他两个弟子清渔和清书推入帐中,虽然神情泰然自若,但是双目深陷,显是憔悴了许多。大帐之中从约长熊完居于上座,见了孙膑到来,微微一笑,示意他居于自己身旁,孙膑也不客气,便在熊完左首处入座了下来。
孙膑见众人齐聚已毕,并不耽搁分毫,立刻发话道:“诸位将军,栎阳城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触及,本自当一鼓作气拿下此城,然前方守军不明,孙膑恐误中敌军陷阱,所以还需再行一试。”
孙膑言到此处,随手拿起一支军令箭,朝座下荆轲方位说道:“弈剑盟的兄弟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手,所以还需劳烦荆兄弟代司马将军、韩将军、项将军为先锋,先行查探前方虚实,若遇得埋伏陷阱,立即释放响炮为信号,以警示后方部队,但是切记,只需及早回撤,无需与敌军多作纠缠,以免身陷虎口。”
荆轲立即挪步上前,接过令箭,应声道:“荆轲遵命。”
孙膑凝视荆轲,又语重心长地叮咛荆轲道:“荆少侠,此番就拜托了。”他知道让荆轲领少数盟众先行一步,势必凶险万分,所以他此言既有些愧疚之意,也同时包含了对荆轲的无尽期望。
荆轲点了点头,兀自退到阵列的原位。
孙膑随后又接着举起第二道令箭,发号施令道:“司马将军、韩将军、项将军三位将军听令:若是荆少侠一路无阻,三位将军率领本部人马顺利赶到栎阳城下,可不必请示,自行领军攻城,孙膑自当领后军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