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栎阳城外的燕军,正自都等的心焦万分,忽然听得不远处簌簌作响,原是两个人影正朝他们急匆匆走来,一个是逍遥散人,一个正是燕军主帅剧辛。众军一看是剧辛到来,心中大喜,急忙迎了上去,领头的一员将领兀自问话道:“元帅,你终于回来了,我等正打算前去寻你。”
剧辛本自在气头上,不免轻哼了一声,身旁的逍遥散人却一脸笑容道:“本尊既然答应领着元帅去做客,自然会毫发无损地领他回来,诸位将士无需太过担忧就是了。”
那领头的几位将军听得逍遥散人此言,再看剧辛果然是安然无恙,不免都确信不疑地点了点头。其实剧辛此刻已经身中剧毒,以后言行皆要受那太皞所制,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哪里像逍遥散人说的“毫发无损”那般轻松?只是他既要活命,便只好和逍遥散人一样忍气吞声,以防他人看出端倪来了。
“传令三军,今日暂且回营。”剧辛朝那几位将军随口传令,便自己一人恨恨而回了。
几位将军却不知剧辛为何如此怒气冲冲,纷纷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但是他们又熟知剧辛一向是这般暴躁脾性,也不便多问,只好按照他的吩咐,领着三军连夜又返回函谷关了。
待得剧辛等人返回函谷关之时,已比之天明时分,昨晚六军举行庆功宴,诸多将士也是喝的多了些,大多已经被手下搀扶回了各自的大营。所以对于剧辛领军出营一事,大多并未察觉,唯有几个守夜的士卒,见剧辛领军而归,不免上前问话道:“不知大将军为何领军夜出?”
剧辛自然不能说出他原本是想背着孙膑去偷袭栎阳城一事,可他脑袋也不甚灵活,面对卫士的问话,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倒是逍遥散人反应灵快,立刻上前斥责道:“剧辛元帅奉孙军师之命,率军前往关外埋伏,以防秦兵趁我们庆功之时,派军偷袭。尔等小卒,却连军师的命令也要过问吗??”
几个守卒听得逍遥散人这般答话,暗想孙膑用兵果然神鬼莫测,连这么细节的地方也想得这么周到,无不各自叹服,于是连连抱拳行礼道:“不敢不敢,孙军师神计,岂是我等庸碌之辈所能知,大将军请。”
剧辛得了守卒的放行,自然不敢拖延,随即再无言语,只领着燕军入了函谷关。待所有人马尽数入关之后,那几个守卒才开始窃窃私语,各自赞叹孙膑如何如何神奇。只是刚刚谈论了一番,便见关内又有一小队人马朝这边走来,似乎是要出关一般。
几个守卒丝毫不敢怠慢,仔细查看那小队人马,只见领头的两位粗布长衫,一个皮肤黝黑,一个细皮嫩肉,正是清渔和清书二人。当中端坐在轮椅之上的长须老者,满脸肃穆,正是孙膑无疑。
几人识得是孙膑来巡城,立刻上前叩拜道:“恭迎军师驾临。”
孙膑未曾把这军中礼数看的过重,只是随手一扬,示意他几人起身,几人遵令起身,站立一旁。孙膑这才低声细问道:“昨夜关内外可有何异动?”
那几人听得孙膑此问,当是孙膑有意考查他几人,领头那个守卒立刻笑着奏报道:“有军师您这般周密的部署,谅那秦贼也不敢随意造次,军师放心,昨夜一切安稳如常。”
这人言语极为含蓄,若是一般常人听闻,也不以为意,只是孙膑仔细凝视了那人的自若神情,未免有些古怪。他心中暗暗揣度此人这话的深意,正自凝思之时,忽然听得身旁有军士奏报道:“启禀军师,荆少侠已在您营中相候,是谓有要事相商。”
孙膑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后便挥了挥手,示意清渔和清书一起回营了。
自李斯在秦朝大殿上借秦国六卿之力逼走太皞,嬴政又准许蒙武领军代父出征,秦国的军政大权便随之再行落入李斯和蒙武的手上。不过李斯并不仅仅满足于此,他又借蒙武的悲恸之情和秦国六卿对蒙骜的尊重,再次逼迫嬴政御驾亲征。自秦国当年先王嬴渠梁时常领军和魏王相互争斗多年之后,秦国在商鞅的变法下日益强盛,又有白起、王翦、蒙骜等勇将尽心辅助,所以在秦国后来君王中便不再有需要亲自出征的君王,而此番嬴政出征御敌尚且是秦国数百年来的首次。
栎阳城居咸阳不足五十里,行军兼程一日之内便可抵达,可谓与咸阳唇齿相依,栎阳若失,那咸阳必然也是危在旦夕,所以李斯不得不用上御驾亲征的计策来鼓舞士气,以保栎阳不失。可毕竟他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强大对手孙膑,再加上蒙武虽有其父一般的神勇,但却缺乏其父那般的智谋,所以两军对敌之际,即便是动用御驾亲征这样的战策依然不过是吉凶难卜罢了。
六国既然已经取下秦国最大的天然屏障函谷关,那么西进伐秦便是他们志在必得之势,李斯为了早做防备,已经借秦王御驾亲征的名号,和蒙武屯守栎阳城,进行了诸般防御工事。但是他知道仅仅做些这些事宜定然是远远不够的,当务之急还需另寻贤能异士相助,才能得保无虞。可是他所豢养的门客中,其中一些有名望的门客,诸如惠施、逍遥散人、张定、司马空等辈,此刻尽数失去了踪迹,剩下的门客之中,得知兵家孙膑和墨家荆轲联手伐秦,自是不敢出手,只在一旁观望为宜。原本太皞便是他阻截孙膑的最佳人选,可哪里知道此人野心极大,甚至远甚自己,根本不能为其所用,他不得已才将之驱逐出去,可如今驱逐倒是圆了自己的心意,更为头疼的是如何来对付孙膑所携领的六军,还有那墨门所领的弈剑盟,更是让他头疼之极。
这日,他又召集门客来府,并放出了悬赏榜,只要能在他府邸之中献出些技艺的,均可视为上宾,且许诺其加官鬻爵。可那些前来应榜的人士,尽是些蛊惑骗人的江湖伎俩,一无高超的武学,二无过人的异术,这使得李斯连连摇头叹息不已,只招呼了一顿饭食,便将他们谢绝门外了。
李斯连续几日不得能人,心中闷闷不乐,将下座的一些无能庸才尽数呵斥了出去,只身一人端坐在正堂上座,左手托额,垂头丧气,万分烦躁。
忽然又有一名侍从前来奏报:“启禀丞相,门外有一应榜人士,自称能为丞相分忧。”
李斯正值烦躁之际,忽然听得侍从这般奏报,心中竟泛不起一丝之前的那份喜悦,只因这连日来登门献艺的尽数是些庸碌之辈。他原本不想再行接见他人,只因六国进军栎阳的期限日益迫近,故而不得不再生起一丝渺茫的期望,淡淡地应道:“请吧。”
侍从领了吩咐,便出门传话去了。
只过了不久,便有一人缓步登门而入,只隔了李斯座位几丈开外,便已经开始叩行大礼,仰天大声道:“小人叩见李丞相万福。”
李斯正兀自垂首,忽然听得那人这般恭敬的言语,已经是听出了此人的身份,随即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期望顿时一沉,仿佛落入了深渊中一般。他脸若罩了一层严霜一般,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倒也不在意李斯的这般质问,反倒是面露笑容,谄媚之颜毕现,再行拱手道:“小人自当是为丞相大人分忧而来。”
李斯听得此言,不禁苦笑一声,随口道:“陈大人有多少本事本相心里清楚的很,只怕本相此忧你是帮不上忙了。”
原来前来应榜的人正是礼家的程康,若是论及阿谀奉承的本事,这程康要是认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但是若是说起真材实料,他只不过是酒囊饭袋一个。李斯这番言语,可谓有些讥讽程康空无本分本领,尽管如此也算是客气的很了,若是旁人,他早已呵斥出去,但是他之所以还对程康这般客气,只因为程康此人虽无本事,倒是很会讨李斯的欢心,所以这才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呵呵,”那程康受了李斯这般嘲讽,却也是不恼,只是坦然淡笑一声,接着道,“小人自知才疏学浅,比之丞相所临的大敌,不及其分毫之能,不过常言道:‘自古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小人虽非千里马,或许可为伯乐。”
程康这般言语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直说的李斯无可辩驳。李斯心中暗想:“之前颜师所荐司马空之时,他也不过是个无能之辈,或许这程康当真有什么奇人能荐于我也说不定。”想到此处,这才抬首相问道:“陈大人既然自比伯乐,那本相倒要看看你所荐的千里马到底如何?”
程康见李斯已然抬首相问,想必自然是来了兴致,于是便借势道:“丞相大人有吩咐,小人自当在所不辞,只是眼下这匹千里马恐不是小人能请来的。”
“哦?”李斯听程康这般说道,顿时眉头微微一皱,继续问话道,“难道你礼家也有未曾显世的高人?”
程康嘿嘿一笑,继续道:“礼家向来以礼制为尊,对于行军作战、江湖武学自是未有研习,不过礼乐素来不分彼此,或许这乐家中可有人相助于丞相。”
“乐家?”李斯听闻程康此言,不禁一脸不解道,“乐家可是那会摆弄八音五声之辈?”
“正是。”程康点头应道。
李斯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滑稽可笑,连连摇头道:“程康啊程康,你是来跟本相说笑的吗?乐律丝竹,只不过是来供人附庸风雅之用,又怎能作杀敌退敌之用?”
程康摇首而道:“不然不然,刀剑戈戟虽能伤人肢体,兵书谋略固然也能作行军布阵之用,可却不能伤及心神。伤人躯体不过是伤及外在,若是能伤及心神,便可兵不血刃而制敌。李丞相难道不记得当年楚庄王为‘绕梁’的音律所制之时,竟然连大好的江山都不要了吗?”
李斯听闻程康此言,不禁哑然失笑,他一向以为程康不过是个只会阿谀的馋臣,但是却不知今日之言却是言之凿凿,想来即便是巧舌如簧的自己,对于程康这番话竟然无以驳斥,不免感到惊讶无比。李斯此刻只觉得原来世事和世人或许并非像自己平日里所见那般简单,自己一向妄图掌握别人的命运,今日看来却并不是这般容易,因为就连他早就认定的平庸的程康居然也有这般异于常人的见解,确实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李斯不能反驳程康之言,惊愕了片刻之后,方才发话道:“陈大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那本相今日倒要见识下陈大人的这位乐师是否如大人所说的这般神奇了,还望陈大人代为引见。”
“引见自然是不敢,若是那人识得实务,程康自愿代丞相跑这一趟腿,只怕那人未肯屈尊权贵,不肯来见丞相。”程康朗声回话道。
李斯听得程康此言,暗自思量:此人不愿沾染权贵,倒或许是个奇人异士,若是和他原先的门客那般自己上门来讫,反倒是显得平庸了。想到此处,便立即不再拖延时辰,随即对程康道:“此人现在何处?”
“便就在这栎阳城中。”
“那就请陈大人前面引路,本相亲自登门造访便是。”
“如此可就要屈尊丞相了。”程康说着,朝李斯行了一礼,便领他寻觅那人去了。
程康领着李斯匆匆行了半个时辰,这便已经到了栎阳城的城门口。李斯暗自纳闷,此人既有这般才能,怎地不在闹市谋生,反而去往了这般偏僻的地方?他正纳闷之际,忽听得程康发话道:“丞相,前面便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