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这番话也正是借此抬举了盗昇许多,盗昇自然是心中暗自得意,不过他原本是个油嘴滑舌之人,虽听得荆轲褒赞于他,仍然嘿嘿一笑道:“这可保不准哦,这孙军师如此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钜子兄弟若是不放心他的安危,也是人之常情。”
“喂,贼盗子,切莫胡言乱语,钜子兄弟一言九鼎,岂会欺你这等鼠辈?”朱亥在一旁听得盗昇倚老卖老的样子,已是看不过去,不由得出言喊话道。
盗昇本是争强好胜之辈,听得朱亥喊话,且言语中显有讥讽之意,更是不依,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得营帐中传来“咳咳”两声,那咳嗽声嘶哑干枯,显然是孙膑身体不适所发出的。
清渔听得师尊咳嗽声如同破钹一般沙哑,料想这些时日定是受了过多劳累,顿时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便不顾他人如何说话,自行一人冲进了营帐中。
待得进了营帐,只见孙膑正斜坐在轮椅之上,手中方帛捂住口角,显然是害怕咳得厉害,惹人担心。见得清渔破幕而入,便略带沙哑的声音惊问道:“清渔,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清渔见师尊孙膑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已然憔悴了许多,连忙冲上前去,朝他叩头道:“弟子实在挂念师尊身体安危,所以这位违了师命,私自前来探访师尊,还望师尊责罚!”
孙膑见他如此诚心叩拜,言语赤诚,不免心中大为感动,哪里还会出言责罚,只是用慈蔼的语气问话道:“是你独自一人前来吗?你师弟呢?”
清书之前见清渔兀自先行冲了进去,正想喊住,却已来不及,便也紧随其后而入,刚刚入帐,听得孙膑有言相问于己,立刻也上前叩拜道:“弟子清书,照看师兄不善,有负师尊所托,请师尊降罪。”
孙膑见得清书、清渔二人俱已到此,心中感慨万千,既是有些担忧,又是有些欣喜,百感交集之余,不免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难得你二人有此诚心,我便是苦苦要将你二人留在东海之滨也是无用,既来之则安之吧。”
清渔、清书二人见孙膑并无责怪之意,便齐声再拜道:“谢师尊免咎之恩。”
他二人正朝孙膑叩拜之时,荆轲、公输蓉、朱亥、盗昇等人也相继入内,孙膑见来了这许多人来,顿时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这夜半时分,竟也有这许多朋友一起来陪伴老朽,老朽总算没白辛苦一场。”他刚说完,又是咳咳地咳嗽了两声。
荆轲见得孙膑连续几日奔波,又为大破蒙骜奇阵一事殚精竭虑,此刻已是为沉疴所累,顿时感到心有不安,连忙上前致歉道:“孙老前辈垂暮之年依然为战事如此累心,我等几位体格精壮之人当自叹不如。”
“呵呵,荆少侠,你为难破驯兽术一事彻夜难眠,也是六国之福,无论此役是胜是败老朽终究再无遗憾了。”孙膑依然语气平和,侃侃而道,不过倏忽间却又话锋一转道,“少侠可是有意打算要去赵国寻觅那安平君的踪迹?”
荆轲蓦地被孙膑如此一说,顿时心中一愕,他确实打算明日和公输蓉一起启程去探访田单的踪迹,可不想此事却被孙膑猜了个通透,心下这才心惊如此。
荆轲虽未作答,但是孙膑从他那一愕的神情中已然看出了端倪,料定自己所猜分毫不差,却是恬然一笑道:“少侠或许可以免于此行了,这也算是天意了,我白日曾有提及有人或可相助,只是想去甚远,不想此人却是不请自到了。”
荆轲被孙膑如此一说,倒是有些迷茫了,他原也是个机灵人,只是孙膑此言说的过于隐晦,而且眼观眼前诸位,却是无人如孙膑所说的那个人,于是便愕然相问道:“孙老前辈此话何解?荆轲愿听受教。”
孙膑却是并不急着回答荆轲,只是俯首对叩拜在地的清渔说道:“清渔,为师今日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相应否?”
清渔听得孙膑居然口出此言,怫然受惊,随即作揖相向道:“师尊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弟子即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又何须这般纡尊如此,岂不是要折煞弟子了。”
孙膑听着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向他细说道:“为师今日与秦军酣战之时,不想遇到了匿迹已久的驯术家,此人能通百鸟,驱群蛇,是个十分棘手的人物,你自小便有通百兽的灵性,不知可有办法能破解那驯术家的驯兽术?”
荆轲和朱亥等人忽然听得孙膑这番言语,却是一齐朝清渔侧目相向,他们任谁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看似木头呆脑的莽夫竟然懂得通百兽的驯兽术。倒是荆轲细细思索了许久,却猛然想起当日在东海之滨眼见这清渔捕鱼之时,只是一声低啸,那群鱼便如同箭雨一般云集了过来,却被他一网下去,网了成千上百条来。此时想来,原来他用的竟是驯术家的驯术!荆轲垂思及此,不由得暗暗心惊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清渔听孙膑如此一说,顿时脸上显现出诧异之色,惊呆了半晌才回话道:“驯术乃日久累积而成,弟子的驯术不过是粗浅皮毛,且常年未加勤习苦练,恐是不敌那人,不过师尊若有此托,弟子自当尽力而为。”
孙膑微微顿首,脸上显出一股爱惜与不忍,极为关切地对清渔道:“为师也知道这或许是难为你了,但是要破函谷关,必然要先挫败此人。所幸樊将军的奇遇提点了老朽,要破他的蛇阵倒也不难,关键是要看他如何解他的鹰阵了。”
清渔听明白了恩师的言语,随即若有所思道:“蛇阵自是用雄黄酒可驱,鹰是百鸟中的霸主,十分穷凶极恶,只怕一般物什难以相阻。不过或许可以用渔网阵试一试。”
孙膑听得清渔这般一说,顿时脸上大喜之色即显,连连道:“此法甚妙,你果然不愧为驯术家的传人。”
清渔虽受了夸赞,但是脸上突然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嘴角边的纹理也好似在瑟瑟发抖,蓦地他忽然朗声问道:“不知师尊可否告知弟子那驯术家到底是何人?”
孙膑原是得了清渔破解鹰阵的法门,正暗自欣慰,忽然陡然被他一问,也是脸色一愕,方知自己方才所言有失,随即抚慰道:“清渔你不必多虑,此人并非你心中所想之人,只怕你是误会他了。”
“哼,薄情寡义,投敌卖国,为世人所不齿,我又怎会误会他?!”清渔只是蓦地变了脸色,满脸忧愤道:“既不是此人,那便再好不过了。”
荆轲等人在一旁听得孙膑和清渔这番言语,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但又见清渔满脸愠怒之色,又不敢多加询问,只是在旁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孙膑既知此话题若是继续下去,定然会再行迁怒清渔,于是便转了话锋,极为祥和道:“清渔、清书你二人一路辛苦至此,定是劳累了,今日便就先行在我这里下榻吧,待明日通禀了从约长,再为你二人安排安身之处。”
荆轲听得孙膑此言,在旁拱手道:“孙前辈请放心,此事荆轲自会差人安排妥当。”
哪知清渔却毫不领情道:“不必劳烦荆大侠了,我二人既是来探望师尊,便在他营帐外搭个便榻即可,我们自当陪伴在师尊左右,方才放心。”清渔此言却把清书也带了进去,清书虽觉得这番言辞颇失礼数,但是原也和师兄一个想法,便也不便答话,静立一旁。
“那…那就照二位所说去办。”荆轲自知那清渔的脾性直爽,也不好再作勉强,就此回话道。言罢之后,公输蓉看了看他师徒三人,只觉得自己这帮人身在此处已是有些累赘,便向朱亥等人发话道:“荆大哥,朱大哥,盗昇大哥,他们师徒三人既是远道相逢,自有促膝长谈的言语要说,我们先行回避吧。”
“好。”朱亥点头应允,而盗昇则是看不惯清渔那般无礼的行径,于是便轻微哼了一声,兀自一人先行出门去了。
荆轲等人紧随其后,也便一起出去了,可是刚刚出了帐门不远,便听得盗昇十分不快道:“钜子兄弟好生对他二人,他二人却是如此无礼,还说要在这营帐周围落榻,显然是对我二人值守自是不放心,既如此让他二人来守夜好了,免得盗爷我在此吹了一宿冷风!”
荆轲连忙止住盗昇,一脸笑道:“盗昇前辈原是修道养慧的高人,又怎地会与他们一般见识,此处若是没了盗昇前辈,却是叫荆轲不甚放心。”
盗昇听得荆轲如此夸他,也是心中暗乐,便撇了撇嘴道:“此话倒是不假,那就看在荆兄弟的脸面上,再为那老头守个几日吧。”
荆轲即忙拱手道:“劳盗昇前辈费心了,荆轲日后定当好生报答。”
公输蓉在旁见得那盗昇如同孩童一般忽喜忽怒的心性,暗自觉得好笑,待荆轲言罢之后,便随他一起各自回自己的住所去了。
翌日一早,荆轲刚刚起身下榻,便听得营帐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声,荆轲心中生疑,随手迅速整了整衣着,便出门查探究竟。但见这帐外正有一对对士卒排列成队,人人手中紧握一张渔网一角,或纵或横,倒似一个个军阵一般。而那些士卒听得一旁一人口中号令,闻声而动,士卒之间相互穿插,那一张张渔网便随之忽张忽合,变化只在倏忽之间,令荆轲暗暗称奇。而那在旁发号施令之人,正是孙膑的大弟子清渔。而在清渔身旁端坐的一位老者和一位书生,则是他的师尊孙膑和师弟清书。原来那清渔虽懂得如何用渔网破鹰阵的法门,但是排兵布阵之道却是不得其要,所以必然要孙膑在侧加以指点,这才一大清早便领着诸军操练了起来。
荆轲暗想昨日虽逢清渔行事霸道莽撞,但是作风却是严谨不乱,这倒是与孙膑颇有几番相似,刚想上前向清渔致歉几句,忽然听得营台上一阵“呜呜”的号角声突起,直震得整个军营内外响声不绝。荆轲自知这是军营中了望台所发出紧急警醒信号,但凡发生重大变故之时才会由了望台的戍卫发出,此刻一经吹响,必然是函谷关的秦军有所动作。
果然,号角声三声未罢,便见一名斥候飞身来报,直朝孙膑单膝下跪奏报道:“军启禀师,秦兵已从函谷关中尽数出动,此时正列阵军前,擂营叫战。”
想不到自孙膑用五指令惩罚了燕国大将剧辛之后,六军果然大受整肃,行军动作如此之快,号角声尚未停断,告急的斥候已到了孙膑跟前,荆轲这才明白为何孙膑用兵会百战不殆了。
孙膑听得斥候相报,不由得脸色一沉,眉头紧蹙道:“想不到蒙骜来的这么快,他果然不愧为秦国的沙场老将。”
若是换了别人,昨日刚刚落得惨败,必然士气低迷,此刻当闭门不战,好生调整军心,这便正好给了孙膑操练士卒渔网阵的空隙。但蒙骜是何等人,他既然知道密卢有号令百兽的神技,那自然不会再断送这个进击六军的机会,而且孙膑原本就是个足智多谋的神人,多给他一分时间,便就让自己多了一分危险,所以当即整顿了人马,连日出战。
正自操练的诸军将领闻讯赶来,朝孙膑围成一圈,且看孙膑作何应对。“可是我们这渔网阵才刚刚操练不久,士卒尚未训练娴熟,如此匆匆迎敌,只怕凶多吉少啊。”清渔在一旁听得斥候的通禀,顿时也是担忧万分。
“军师,不如我们像之前那样,闭门不战,待练好了这渔网阵,再行和那蒙骜应战。”司马尚在一旁提议道。
不料孙膑摇了摇头,缓声道:“上次是蒙骜自大轻敌,自诩自己的鱼丽阵天下无人能破,所以并不着急与六军决一死战,而这次他吃了我的大亏,必然早有提防。他既有驯术家相助,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役不战也得战,若是我军闭而不出,他必率军强攻。”
“即便如此,我军率众死守,却要比正面迎敌有把握许多。”韩厥也是在旁附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