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孙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朝那斥候发令道,“通令六军,大营之外三丈内敷设雄黄酒,以阻蛇虫怪豸,若无得号令,不得外出迎敌。只许按六龙鹤翼阵方位结阵成型,以防蒙骜率军突袭。”
“诺!”斥候领了孙膑号令便飞也似的下去传话去了。
众军按照孙膑的吩咐,将樊於期所携带来的雄黄酒尽数洒在了大营之外三丈范围内,而后各自退守营中,只按孙膑所安排的方位布置军力,并不敢有丝毫差池。而蒙骜和庞葱、密卢却是尽出本部,准备抢了先机,先行攻取六国大营。
蒙骜自昨日吃了孙膑的亏,自诩得意的鱼丽阵也是尽数被破,所以此番要谨慎许多,并不让自己的人马冲在前阵,而是让密卢驱使着蛇阵打了头阵,本部人马却是在后各自成型,以待主将随时发号变阵。这蒙骜和庞葱都是兵家出身,所以对于阵法研究也颇深,见机变阵更是二人之所长,再加上密卢的蛇阵在前投石问路,自然可以稳操胜券。
只见那密卢身着兽皮鹰羽,立于车舆之上,座下有数位士卒推车而走,却不用马匹一类牲畜,以示对牲畜的尊崇。密卢双目微闭,双臂展开,朝天而抱,口中却是念念有词,似是向神明祈福祷告一般。而阵前却正有成千上万的毒蛇扭动着身躯匍匐向前,远望过去,好似一道道青绿色的流瀑一般。
那蛇阵的阵势如此磅礴,实令六国的军士见之心惊,再回想起昨日被那毒蛇叮咬的士卒一一全身发紫,最后口吐白沫而亡,死状何其凄惨,让人浑身发怵。那六军士卒此时只有隐蔽在各自大营之后,观察这营外蛇阵的变化,无人胆敢贸然行动。
那密卢驱赶着群蛇浩浩荡荡往前直行,直到六军的大营之外百步时也未见六军有何异动,不觉得意洋洋。此时蒙骜命人搦战的军士回来禀报谓之六军营中鸦雀无声,并无人影,无人前来应战。蒙骜举首相望这营中六国国号大旆旌旗林立,正迎风招展,绝不会就此退兵,此番情状当正是孙膑闭而不出,想拖延时日,以寻破解之法,于是大声呼喝道:“熊完鼠辈又想故技重施,我蒙骜岂能再上当?诸军听令,今日和密卢大师一举破了六国大营,活捉那熊完鼠辈,回去向大王请功!”
秦军此时有密卢的蛇阵相助,自然信心满满,随即一齐高声大呼道:“杀敌破营,活捉熊完!”声音如若春雷炸裂,轰鸣不绝。
熊完在营中听得帐外秦兵喊声阵阵,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已然被吓得双腿发软,直立不起,连连催促侍卫道:“快去孙军师那里看看,有何良策能退敌!”侍卫受命,径往孙膑大营去打听消息去了。
密卢听得蒙骜此言既下,则是口中低啸了一声,只见那蛇群拼命扭动着身躯,如一缕缕流水一般飞也似的朝前冲去,蒙骜则是领着三军紧随其后,各士卒戈戟相向,准备血洗六国大营。
眼见群蛇一个个吐露着信子,一步步逼近那六国大营,散发出一阵阵腥臭味令人作呕。可是熟料到了三丈开外之时,那群蛇疾驱的身体忽然像着了魔一般,倏然停止,后面紧随的蛇群来不及停下身躯,便与前面的蛇群重叠在了一起,混作一团,却是再也不敢往前越一步。一时之间,这地面便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气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扭乱的青绿色花纹,一半是浑浊的黄天焦土。
蒙骜等人原本来势汹汹,忽然得见眼前这群穷凶极恶的蛇群被一股无形的气息所阻,不由得都大惊失色,都纷纷朝向那密卢,只道是密卢的驯兽术出了什么问题。密卢原本正是得益之际,忽然受此一阻,也是心中一愕,随即便亲自从那车舆上一跃而下,俯身向前,却要看个究竟。
他刚刚只向前走了三步,他便已经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雄黄酒味,更是又惊又怒,惊得是想不到孙膑这么快就想到了破解他蛇阵的方法,怒的是明明唾手可得的胜利却只能就此止步。惊怒交加之余,不免破口大骂道:“哈利骨突!”他说的是九夷戎语,意为混账的意思。
蒙骜和庞葱见密卢满脸怒容,只是遇到了棘手之事,便上前询问道:“密卢大师,这群蛇到底是怎么了?何故就此乱作一团?”
密卢鼻中哼了一声,连连呼喝道:“中原人,坏,坏!”他原是想说孙膑奸诈,用雄黄酒挡住了蛇群的进攻,但是他痛恨至极,又想不到合适的中原语,便只能就此恨恨而语。但是他殊不知,此番言语却是连带蒙骜和密卢都辱骂了进去,却叫蒙骜等人闻之不快。
蒙骜既心中生了嫌隙,便言语也有些不客气道:“密卢大师,你到底能不能让那你的蛇群攻入六军大营中?”密卢听闻蒙骜的言语,冷声喝道:“这般吃小虫子的办法,又何能难我?”他想说的自然是雕虫小技,只是太过轻视孙膑,便说得如吃小虫子一般简单。
密卢恨恨而道之后,随即便又仰头朝天一声长啸,此啸声如同龙吟虎喝一般,席卷周围一切,直冲云霄。密卢这一声下去,但见六军营中战马纷纷齐声而鸣,也都是前蹄跃起,仰天长啸。密卢不待自己方才那一声长啸散尽,接着又是一声长啸,此啸声若海潮浪涛一般,前浪未尽后浪又起,一浪接一浪,一阵阵拍向六军大营。
“糟了,是虎啸术!”清渔得听闻此啸声,心中一凛,大声喊道。原来这密卢正是使出了震摄群畜的虎啸术。虎啸术音同山间猛虎饥肠辘辘之时,欲捕食猎物之时所发出的啸叫声一般,凡是百畜得闻此声,无不惊悚失神,争相奔逃。此术在昨日解救蒙骜之时,已然用过,只是当时并无人知晓这战马不停使唤是出了什么变故,只道是着了什么魔道邪术。而清渔则是自小便受到过各种驯术的熏陶,所以一下子便听出了端倪。
而正当他口出此言事,已然为时已晚,只见群马受惊发狂,不但把驯服的马夫给甩了个跟斗,而且有的还自行挣脱了缰绳,朝四周狂奔乱窜。饶是别的战马奔散也就罢了,可偏偏当初春申君拿来贿赂后胜的那匹骕骦马也似着了魔道一般,一下子把后胜从马背上撇了下去,奋力一挣,便断了马索,朝前狂奔而去。可偏偏后胜跌下马之时,锦衣玉带不慎缠入马蹄,顿时被那烈马拖行了几丈开外,好在手下手疾眼快,抄起长剑斩断了玉带,这才救下了这后胜一命。
可孰知这后胜视稀世珍宝如同自己性命一般,虽被骕骦马拖得伤横累累,但是仍然大呼道:“我的马!我的马!”边喊着却看到骕骦马头也不回地朝秦军方向冲去,他哪里肯就此罢休,这骕骦马原是神驹,他思量之下若是不慎跑到秦军营中,被蒙骜等人所擒,必然落入他们手中,自己的这件稀世珍宝也就此拱手让人,他如何能心甘情愿?于是连敞开的衣带都来不及系住,便拔出腰间长剑,朝那骕骦马奔走的方向疾奔追逐而去,边追还边大喊道:“快!快!谁能追回本相的神驹,本相敕封他为镇国大将军!”
其实这镇国大将军乃是君王之下的主将,堪比元帅国相,需得君王亲自下令敕封,岂是他一个国相能够随口敕封的?只是这后胜情急之下,仗着自己在齐国的势大,为了追回他的骕骦马,不得不许下海口来了。众军中有些将官想在后胜目前显功的,有些则是为了保护住后胜的性命,便都一齐跟着后胜后头跟上前去。而齐国士卒自是要跟着将军的步伐行事,所以也一并冲杀出了六国阵营而去。
然则这六龙鹤翼阵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阵法,既有一龙先动,其余必当追随而动,而此时六军的主帅也正是陷于战马嘶鸣的嘈杂之中,根本不知道这后胜一路人马冲杀出去是为了追回他的爱驹,还以为是孙膑下了军令,要借着此机会给蒙骜一个迎头痛击,便也都随之一起向秦军阵营掩杀了过去,就连樊於期的本部也身在其中。他自被逼走九夷之后,此番初入中原,初次应战自是要崭露头角。
蒙骜见六国盟军忽然倾巢而出,起先先是一惊,还当是孙膑又出了什么奇阵来偷袭他,待他仔细看去,却见后胜灰头土脸追着一匹战马而来,顿时心中大喜,暗道:“如此贪图势力之徒焉能统领三军?有此庸人如此,何愁六国不败?”于是便和庞葱一起发号施令,让秦军迅速变化成雁形阵,随时准备围杀后胜的齐国本部。
孙膑在不远处见得营中突发变故,又听斥候回报乃后胜为追一匹马驹而乱了分寸,顿时气的气血上涌,差点从轮椅上跌落下来,好在清渔和清书一左一右一把扶住了他,才不至如此。只听得他长须戟张,恨恨而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清渔,今日这祸端当真是躲不过去了,速速领着你渔网阵的阵众前去相助六军,去的晚了只怕全都要覆灭在蒙骜的手下乐!”
清渔本自担忧孙膑的身体不支,刚想说几句忧心的话,便见公输蓉一旁说道:“清渔大哥先行顾全大局要紧,孙老前辈就交给小女子照顾便是了。”话语未完之际,身旁的师弟清书也朝他顿了顿首。清渔素知公输蓉细心如尘,再加上又有清书恪守一旁,于是便沉下了心,朝周身那一群早上操练的众人喊了一声:“诸位兄弟,请随清渔来!”众士卒中多有是司马尚、韩厥、项燕的手下,正兀自担心自己的主帅安危,听得清渔这般呼喝,当即是头也不回地跟着他一道冲往大营外去了。
清渔率了众人刚刚达到营前,见地上一片青绿色的花纹在乱舞,那皆是密卢的摄魂蛇因受雄黄酒所蛊乱而失了心智,正自行乱撞乱咬,死伤一片。摄魂蛇原是当日密卢在旱海迷谷中用来阻滞樊於期的毒物,后又引至中原,也在途中围困过樊於期,但却屡屡不曾得手,让樊於期逢凶化吉,终得脱逃。此蛇不禁毒性异常刚烈,而且又能摄人心魄,清渔一眼便识得此蛇的厉害之处,当即领着众人绕道避开那蛇阵,从蒙骜的左侧潜了过去。
而蒙骜的右侧则是秦兵的主力与六国的主力短兵相接之处,只是此刻六国的六龙鹤翼阵由于后胜这一路早已乱作一团而失了阵脚,整个阵型已经纷乱不堪。比之蒙骜的雁形阵,井然有序,缓缓张开两翼,正蓄势待发,似乎想一口气吞并掉这六国强敌。
清渔见情势已不容丝毫片缓,便大喝一声:“军师命诸军且速速退回本营,免中敌人奸计!”他原本是粗犷雄浑之人,再加上又是习武之人,所以一言既出,犹如洪钟一般鸣响,六军虽在混乱之中,却也个个听得清楚。司马尚、韩厥、樊於期等人听闻了清渔这一喊,此时才发觉原来后胜只是私作主张,并非受了孙膑的军令,当即喝令本部人马退回本营之中。
密卢得见孙膑用雄黄酒伤了他花了诸多心血饲养的这么许多摄魂蛇,正是气恼不已,如今见得六军想就此撤退,岂肯善罢甘休?再看那片片旌旗之中,赫然有个“樊”字,知是樊於期的人马也在其中,心中随即转怒为喜。原来他此番初来中原,正是为了寻着樊於期报狐竹城主赤里古的仇的,如今樊於期不请自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嘿嘿冷笑一声,朝身旁蒙骜道:“蒙大将军,今日本尊便叫你好好看看我的手段!”
他此言一出,未等蒙骜惊奇的神情褪去,便当空一声尖啸,那啸声尖锐无比,相比之前的虎啸术的振聋发聩,此啸声则是刺得人耳膜阵阵发疼。那啸声既去,随即便见司马尚、韩厥等部众撤退的背后上空黑压压聚拢一阵乌云一般,再仔细看去,那一片片乌云竟然自空中飞速砸落下来,好似青天崩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