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不如目见,目见不如足践,足践不如手辨。古人诚不我欺。燕城雪自打入了竹海修炼,当真是突飞猛进。她天资极高,又有北堂知远和贺兰梵二人指点,习起术法来顺风顺水,毫无障碍,只是可怜了竹海中那些妖,被她折磨得大晚上也不敢现身,说是胆小如鼠也不为过。
上次在深山猎了只虎妖,道行深性子恶,或许该放进竹海了。
北堂知远这样思量着。
"天气冷喝杯热茶最舒服了,北堂你也少操些心,别把雪儿当女儿养。"贺兰梵悠哉地端起一杯茶,冷不防头上重重挨了一记,热茶溅了一手,他烫得龇牙咧嘴,"你干什么呢?"
"游手好闲,兰泽言宗未来堪忧。"北堂知远收回敲他的手。
"我嘛,是小小一少主,比不得你和雪儿。"贺兰梵拈起一粒点心扔进嘴里。
"小梦体弱,你指望她?"
"像少宗这种费力劳心的事,我才舍不得妹妹受苦呢!"贺兰梵翘着二郎腿,"我啊,是指望着我老娘的肚子,再生一个!"
"嗯?"北堂知远目光一凝,贺兰梵也警觉地坐直了身子。
一只灵光彩蝶忽闪着双翼,款款飞到二人眼前。蝶翼一振,现出一行字来:"晚上吃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贺兰梵伸手去抓,灵蝶轻盈一闪,飞向柱后,化作灵光消散于柱后女子的指尖。
"雪儿?"
燕城雪踱步到两人跟前,难掩得意之色:"新学的幻蝶术,传音通讯再合适不过,怎么样?"
"好玩儿!"贺兰梵蹦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可不可以教给我啊?我以后可以哄妹妹玩儿!"
"当然可以啊,这本来就是一个小花妖教给我的。"
"啊?是妖术啊!"贺兰梵兴趣减了大半。
"只不过是指尖的小把戏,又不是什么邪术,有什么关系呢?阿知,你说是吧?"
"《灵异抄·花木成妖》,抄十遍,明早给我看。"北堂知远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燕城雪没有反驳,悻悻地不说话了--自打来了子竹雅轩,北堂知远给她的,是北堂安都没有享受过的温柔和耐心。而在她心里,他也是最特别的存在。今日在竹海遇到那只小花妖,习得幻蝶术,她第一个就想演示给他看。岂料......幻蝶术是妖术,她当然知道。可这种微末的妖术,归为戏法也不过分,他竟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惩罚她......
"雪儿你看,北堂方才的神态语气,像不像凡间私塾里的老先生?"贺兰梵打趣道,"好了,那家伙也就是那样子,你别放在心上。走,咱们去看看,晚膳厨房准备了什么。"
"你自己去吧。《花木成妖》篇幅不短,十遍要抄许久。"
"喂,北堂说抄你就抄啊?这么听话!你是剑少宗,身份比他尊贵,该是他听你的啊!"
"阿知是益友,更是良师。他的话,我愿意听。"
"好吧。"贺兰梵也不再劝了,"等会儿我送些吃的去书房。罚抄归罚抄,别饿着肚子。"
"嗯,谢谢。"
......
"花妖者,其体香,其貌娇,其声媚,善以色惑人,摄人精魄。然花木脆植,纵有成形者,亦难成大器。间或有大造化者,必绝代风华,艳惊天下......"
北堂家藏的《灵异抄》详尽天下奇闻怪谈,单单《花木成妖》这一篇,便有数十页之多。
夜色深重,就着烛火,燕城雪抄得手痛肩酸眼发花。笔落白宣,墨色已干,提笔润墨,才发现砚台也干了。她正要拿起墨研一些,却有人抢先一步拿起松墨研磨起来。
燕城雪抬头望去,立时茶瞳盈笑:"阿知!"
"你写,我陪你。"北堂知远坐下,认真地研墨。
纵然无话,但有人陪着,踏实安心许多。燕城雪心里高兴,落下笔来字迹都潦草了几分。
时间点滴过,晚风从寒潭水面拂过,灌入屋里,冷得刺骨。
北堂知远起身关窗,却听身后"扑通"一声响,回过头,果不其然,是燕城雪捱不住倦意,一头栽在桌上睡了过去。
他返身立在她身边,弯腰撩起她垂落在脸侧的发,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
她来之前,心里是千般抵触万般厌恶,甚至不惜离家出走来反抗。他像一只猛兽,固守着自己的疆土,不容他人踏足。可是,看到她心烦意乱将要错入歪道时,他竟忍不住出手制止。贺兰梵有事离开,将她托付,本是无心顾惜,可心里竟忍不住惦记。忍不住帮她,忍不住对她好,忍不住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突然得没有理由,突然得不需要理由。
大抵,每一个他,生命里都有一个"忍不住"的她吧?
他这样想。
北堂知远轻轻抱起燕城雪放到矮榻上,坐在书案后,替她提起了笔。
......
晨曦转明,亮晃晃的阳光漏进屋子里来,明媚满堂。
燕城雪揉着眼从软榻上坐起,眯眼看清这是书房,心里想起那没抄完的罚抄,登时睡意全无,连忙一个箭步冲到书案边。
案上,整整齐齐摆着抄好的《花木成妖》,足足十遍。
"阿知......"抚着那遒劲刚毅的字体,燕城雪颇无奈地撇撇嘴。
"雪儿醒了?"门被推开,贺兰梵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正好,清粥小菜做早膳,趁热!"
"小梵,阿知呢?"
"北堂啊,一大早从书房里出来,顶着乌黑的眼圈儿补觉去了。"贺兰梵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一边的小桌上,"北堂也真是的,罚了不算,还要盯着看,你还会偷懒不成--雪儿,早膳啊,你去哪儿?"
燕城雪从书房里出来,径直跑向北堂知远住的西厢。
白帐青木的床上,墨衣的少年和衣睡着,双目紧闭睡得酣甜。他当真是累极了,连衣服都没换。
端来把椅子在床前坐下,燕城雪托腮,认真地端详着他。
这一年来,北堂知远频频外出猎妖降灵,白皙的皮肤锻炼得成了麦色,依旧是俊美斯文的模样,添了些许男儿的阳刚。不过,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好看极了,是她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人。
北堂知远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睁开了眼睛。
燕城雪不好意思了:"你装睡?"
"这样虎视眈眈,再困也睡不着了。"他支手坐起,"说吧,什么事?"
"我、我在纠结,要不要向你道谢......"虽是他帮忙熬夜抄了书,但也是他罚的她,若道了谢,岂不是承认他罚得有道理了?
"阿雪,三宗济世,传承的是神的血脉和意志。我们修习的是神术,若不慎习了与神术相克的妖术,轻则伤及自身,重则累及门宗。我今日罚你,是要你记住,不能染指妖术,以免他日铸成大祸。"北堂知远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好吧,我决定谢你了。可是,幻蝶术我学了很久,就这样弃了?"
她头微低眸半垂,委屈地抿着嘴。
北堂知远看着她,神色如常地淡淡道:"私底下,可以对我用。"
"真的?阿知万岁!"燕城雪喜不自胜,兴奋得一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阿雪?"北堂知远错愕了。
燕城雪猛然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太亲昵了,可心里又实在搞笑。她脸一红,撒手转身就跑。
谁说她淡漠寡言?低眉含羞,她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儿,一样的爱笑。
北堂知远这样想着,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也已是满面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