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翠竹常青,但寒潭的水一日凉过一日,拂面的风一天冷过一天,头顶时不时有大雁成行飞过,纵无落叶知秋,也可知凉秋已到。
黑云成堆,压得天低低的,阴沉得连白天也要点起烛火。
北堂知远坐在烛台旁,手握一卷《妖异志》,却是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
冷不防书被抽走,燕城雪探身过来:"有心事?"
"在想,该教你些什么。"北堂知远看她的目光很温和,"总不能叫剑少宗在我这里荒废了修习。"
"在家我只练过剑术,到了这里也没有荒废啊!至于灵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木灵的。"
"没有人教过你提灵纳术?"
"没有。"
"那各类妖鬼的降除方法呢?"
燕城雪摇头。
"三宗和妖盟的势力范围?"
"看来,清少宗要教我的东西很多啊!"见他沉眉不语,燕城雪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书,"不过我喜欢看书,书本上的东西我都记住了。阿知要教我,不会很难的。"
"阿雪......"
"好了,选个时间,把我没学的都补上来。成了好的术士,我也可以像你一样降灵猎妖,护卫人间。"
"阿雪,习好灵术,是为了保护自己。"
三宗向来以苍生为己任,除妖卫道是三宗的职责所在,身为一宗之少,阿知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虽然不解,但燕城雪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斩妖除魔,保护了别人,就是保护了自己三宗术士的名声。"
"答应我,不管敌人是谁,都要保护好自己,就算保护不了别人也无所谓,一定好保护好自己。"
"这、这和少宗的职责相悖......"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一定保护好自己。"燕城雪歪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
"我去找几本灵术入门的书,把你修习中不对的地方改一改。"北堂知远不愿详说,起身走向了书架,"明日你和我对战,让我看看你现在的实力。"
"哦。"
......
子竹雅轩寒潭清幽,暗底潮涌,蓦然一条青藤破水而出,燕城雪抓住青藤,将黄泉杀往岸上一扔,浑身湿漉地瘫坐在了岸边。
紧接着,北堂知远也从潭中飞出。他却是衣衫未湿,依旧玉树临风。他取出手帕递给拧衣袖的燕城雪:"你输了。"
"你修的是水灵,水底下我当然敌不过你了。"燕城雪不服气。
"现在的你,一个中等术士就可以打败。"北堂知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心里也很是自责,她在这里也有大半年了,他竟未发觉她连基本的灵术操控都不会,完全是凭自己在木灵上的天赋和人硬拼灵力,累己不伤人。
"北堂!雪儿!"几声高呼,贺兰梵已到了跟前,他左瞧瞧右瞅瞅,"你们在干什么呢?"
"你怎么来了?"贺兰是最先接触阿雪的,还给她把脉看诊,居然也没发现她不会灵术。北堂知远心里恼着,语气也很不善。
"这么不欢迎我啊--啊,我知道了,北堂你太坏了,居然趁我不在欺负雪儿!"贺兰梵忙横臂挡在燕城雪身前,"雪儿你别怕,我保护你!"
燕城雪好笑:"小梵,你错怪阿知了。"
"阿知?!"贺兰梵惊讶得合不拢嘴。
北堂知远懒得解释,上前拉起燕城雪:"阿雪,我们走。"
"阿雪?!"
天!他不在的时候,这两人关系怎么这么好了?
"阿知......阿雪......那、那我呢?"贺兰梵有点儿难过,抬头发现那两人竟真不顾他自己走了,他急得连忙去追,"喂,你们等等我啊!"
......
"雪儿,上次我不辞而别是有急事,你没怪我吧?"
"阿知都跟我说了。小梦可好些?"燕城雪理着换上的干衣服。
"唉,什么好不好的?妹妹一直那样,只能精心养着。雪儿,我跟小梦说起了你,她很喜欢你,还嘱托我给你送些什么。喏,我挑了好久,觉得这个很适合你!"贺兰梵取下背着的小包袱,打开来从里面抖出件红色的裙衫,"你看!"
燕城雪只觉眼前一亮,一大片血一样的红挤进了眼里。她瞳孔一缩,连连退步,踢倒了身后的椅子,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贺兰梵不解地从衣裙后探出头来:"雪儿?"
"我讨厌红色,快拿走!"
"可我觉得红色喜庆热烈,你寡寡淡淡的性子就该用这种颜色衬一衬。"贺兰梵还打算劝。
"收起来。"北堂知远吩咐着,走到她身边,蹲身握住她因为害怕而战栗的双手,惊觉体热于常人的她竟吓得指尖冰凉。
"我想出去走走。"知道这屋里有件红色的衣裙,燕城雪怎么也待不住了,甩开北堂知远的手夺门而出。
"这哪里是讨厌,分明是害怕嘛。"贺兰梵不可置信,"还有人害怕颜色?"
"失月之战剑宗血流成河,纵然没了记忆,那种恐惧也还在。"
"啊?那,那倒是我欠考虑了。我去找雪儿,好好道个歉。"
"别急。你去把我书房里的书晒一晒。"
"啊?晒书?晒你书房里的书?那可是累死人的活儿!"
"去不去?"
"不去!"
"确定?"
"去!"
"走吧。"
"啊!我出门忘了看黄历,今天绝对是不宜出行!"
......
燕城雪一口气跑到了浮水竹桥上,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碧水翠竹,半天才将心头那抹红色彻底赶走。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倚靠在竹桥扶栏上。
忽而,一阵鸟儿啁啾从附近草丛中传出,燕城雪寻声看去,发现了一只跌断了腿的小云雀。她掏出手帕,撕下细细的一条,替它包扎好断腿。
云雀在她掌心扑棱了几下,竟振翅直接飞了起来。
"你腿伤没好,不能乱飞!"燕城雪追了过去。
云雀飞得很快,钻入竹海就不见了。
等到彻底失去了云雀的身影,燕城雪才惊觉入竹海已深。
说来也怪,外头日头正盛,这竹海之中却透不进一丝亮光,只凉沁沁地瘆人。周围窸窸窣窣作响,又不是虫鸣鸟叫。到处都透着诡异。
燕城雪心中警铃大作,怎奈出来没带黄泉杀,只得手捏一丝灵光,警惕地退后寻找出路。
"咻!"一束藤条像蛇一样从树顶上冲下来。
右手一挥,一道绿色的灵光剑一般割断藤条。燕城雪就地一滚躲开那棵树,却冷不防被从草丛中窜出的藤条束住了腰。
......
"北堂,这些书我都摆得很整齐了,为什么要重新摆啊?"贺兰梵放下一摞书,累得气喘吁吁。
"和我之前摆的顺序不对。"北堂知远抱着双手在一旁悠闲地看着。
"顺序?顺序?你为了个顺序这么折磨我啊?"贺兰梵眼珠一转,忽然正色问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吓到了雪儿,变着法给雪儿出气吧?"
"最后一排,快摆!"北堂知远幻出灵光打在贺兰梵手背上,掩饰性地拿了本书在手里。
"哼,分明就是恼羞成怒了!上次还说我喜欢雪儿,口是心非!"贺兰梵小小声地嘀咕,将最后一摞书摆了上去,他累得直捶腰,看了眼黑了一半的天,"什么时辰了?雪儿还没回来啊?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是子竹雅轩,谁敢放肆?"似是想到了什么,北堂知远将书一扔,"跟我来!"
......
寒潭竹海幽静,在天色昏暗的黄昏时分,似埋伏在子竹雅轩附近的一只猛兽,张着黑黢黢的大口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竹林风狂疾几分,吹得枝叶簌簌。
一柄纹龙镶玉的银色牙刃画戟从天而降,带着破风之势飞入竹海深处,所过之处藤条截截断开,溅一地浓稠的绿色汁液。
紧紧缠绕在一团的藤条不住往后退,却始终不放开团在里面的人。
"找死!"淡漠冷酷的少宗心底的杀气和怒火从未如此浓过。
翻手结印,牙刃画戟受主号令,化一为千。画戟化雨,一丝活路也不留,铺天盖地飞刺过去。藤条尽数被斩断,委顿在地,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半空中落下。
北堂知远纵身而起,接她在怀落在地上:"阿雪,阿雪!"
燕城雪悠悠转醒,看到是他,又惊又怕地一把紧紧抱住他,哭喊道:"阿知!"
"没事了,没事了。"北堂知远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慰。
随之而来的贺兰梵将一枚玉牒往空中一抛,竹海里渐次亮堂起来。他叹了口气:"早说了,妖就是妖,本性难移,你偏不信,还弄许多来看护庭院,出事了吧?"
"是我自己没用。"燕城雪抽泣着拭了拭泪痕,"明明修的是木灵,却还被藤妖所伤。"
见她起身,北堂知远随即站起,一只手始终端着离她不过一掌之距,准备随时扶她:"伤哪儿没?"
燕城雪摇摇头,明明还在抽泣,语气却很坚定:"我明天,要来这里修炼。"
"竹海里的妖大多野性难驯,贺兰那里倒有些温驯的......"
"此处茂竹丛生,我修的又是木灵,若在这里都胜不了那些妖,那在水里我更胜不了你了。"
"你要赢我?"连灵术都不会就想赢过在猎妖界久负盛名的他,北堂知远有些错愕。
"不、不可以吗?"燕城雪哽咽着,执拗地看他。
"可是可以,但......"在这里弄不好可是会丢命的,北堂知远迟疑。
"都吓哭了还逞能!雪儿,要不我陪你过招吧!打赢了我,保管能赢北堂!"贺兰梵说起大话从来不脸红。
"你我总会手下留情。不到绝境,又如何能激发潜力?"北堂知远掏出一串粉白色的花瓣手链替她戴上,"此物名唤千结,注有我的灵力。以后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感知。你入竹海修炼可以,但每天未时之前必须出去,不要让我担心。"
"父亲和北堂世叔要你照顾我,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燕城雪对千结爱不释手,回答得很是真挚诚恳。
北堂知远眸眼猛然黯淡,他启唇欲语,终是无奈地摇摇头。
"雪儿,我们快回去吧,趁开饭前我给你把把脉,也不知那些藤条有毒没毒。"贺兰梵扶着燕城雪的肩往外推,还不忘回头调侃,"我从来不知,北堂大少宗也有细致体贴的时候啊,千结呢!"
北堂知远佯装没听出他话外之音,只埋头跟着他们往外走。
贺兰梵却不依不饶,压低声音道:"我瞧那千结,可不是随随便便拿得出来的东西。你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不知道用什么名义送出去吧?我说,那东西你花了多少心思啊?"
"多事!"北堂知远冷冷一记眼风飞去,贺兰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