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边三生石,三生石上彼岸花。彼岸花下黄泉路,黄泉路尽鬼门关。鬼门关前忘川河,忘川河畔望月台。望月台旁有仙狐,银色皮毛赤瞳殊,望月千年升空狐......"
贺兰梵百无聊赖地合上手中《灵异抄》的副本,看向一旁认真看书的燕城雪。
这也大半个月了,北堂知远没有回来,燕城家也把他们的少宗给忘了,除了北堂安时不时过来送些衣服吃食,也只有他贺兰梵够意思地陪着她了。
要说燕城雪,也真是耐得住。不让她练剑,她就看书。她看书的速度极快,还能过目不忘。半个多月的时间,看完了自己屋里的书,又来书房看。也亏得北堂知远爱看书,雅轩藏书汗牛充栋,足够她看。
其实,这两个爱看书的人性格还是挺相似的,一样的安静稳重,只是一个谨慎缜密,一个恬静细致。若说北堂知远是一江禁锢了冬日严寒的滔滔江水,那燕城雪便是一汪融化了春日阳光的涓涓细流。他二人若处在一处,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贺兰梵起身开窗,惊飞了停在窗外树上的鸟儿,他看鸟儿飞远:"雪儿,燕城世伯怎么也不来封信问问,他这么放心你一个人?"
燕城雪头都不抬:"我又不是月儿。"
"燕城世伯很偏心小女儿吗?"
翻书的动作一顿,将书页捏得微皱,燕城雪眸眼半垂:"或许,父亲只是不喜欢我吧。"
"我家老头子说过,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何况雪儿又是这样的聪颖漂亮?"贺兰梵走到她身边,双手撑着桌子,"对了,这些日子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只是有些淤青,不是一两日能消的。"
"要不说是妖呢,这么没人性!你这样的人也下得去手?"贺兰梵呼了口气,转身望着窗外,反撑着手,"嗯,如果哪个小妖怪是你这样的容貌品行,落在我手里,我可舍不得伤她半分。"
"那一战,我没有上场迎敌的记忆,不知自己为何会受伤、被谁所伤。"燕城雪放下书,"我更不知,月儿是几时偷了黄泉杀溜到战场上的。想寻得一些线索,可翻遍这里所有的书,也是一无所获。"
"我学医也有些年头了,我知道有些人如果经历了不想经历的事情,会选择性地将它忘记。"贺兰梵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至于你想了解失月之战......嗨,北堂家藏的《灵异抄》记载的是妖族鬼道,我家的《浊言咒》更是些乱七八糟的上古咒术。恐怕,你得回自己家去查阅《十七夜战记》了。"
"月儿是死在妖盟手中的,此仇,我一定会让他们用血来偿!"
"咱们和妖盟,那是上古结下的仇怨。可是雪儿,私怨太重怕是不太好啊。"
"我明白。"话题太过沉重,燕城雪站起来,"看了半天书,我出去走走。"
"那我帮你去看看药好了没,别走太远。"
"嗯。"
......
屋外的阳光明媚温暖,拂面的清风柔和熏香。
白衣如素,肤光胜雪。
燕城雪立在庭中,举剑齐眉,缓缓抽出燕城家世代相传的斩妖名剑黄泉杀。
幽冥铁铸,忘川水锻,解忧散淬,黄泉为杀。
浅绯的剑刃似一抹残阳,更似妖血一汪。黄泉杀单锋单刃,说是为剑,实则是刀。
父亲说,妖族也不尽是恶类,黄泉杀只有一刃,是意在给那些善良的妖族留一条活路,不至斩尽杀绝。妖在剑下,生死只在执剑之人反手之间。执黄泉杀者,须有一颗慈悲心。
也就是说,面对妖族,首先得出剑,占得先机再定夺剑下妖的善恶生死。可是,只有拔剑这一条路吗?或许,还有别的方法,更好的方法......但月儿是死在妖族手中的,尸骨无存,魂无所归。她怎么能,怎么能对杀害月儿的凶手心生怜悯?
白色的衣袂一扬,剑挽飞花,一剑横刺而出,恍然间见到一个黄衣的少女,对她甜甜浅笑,唇形唤出:"姐姐"。
月儿......
步法惊回,黄泉杀划破气流,几分急,几分乱。
"咻!"破空声自背后而来。
燕城雪眉眼一凝,迅速回剑。
一片叶子落在剑上,分作两半飘然落下。
她起势回头,望向院角那棵参天榕树。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树叶摇摇飘落。
收剑回鞘,今日心绪不宁,枉动杀机,只会让自己错入邪道。
燕城雪提步,忽觉一阵晕眩,周遭景致骤变,入目是一片血一样的红。她大骇,连退几步,使劲眨了眨眼。
还是这个院子,还是这般光景,没有一丝半缕的红。
这是怎么回事?
"雪儿!"贺兰梵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在这里发呆啊?"
"没。"贺兰梵端过他手中的药,一如既往地面不改色一口喝下。
"这么苦的药,也就是你,能一口干。要换了我妹妹小梦,肯定苦得皱起小脸,要吃好几颗蜜饯才算完。"贺兰梵说着失了笑颜,"也不知,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可还会经常发病?"
"我一个人也可以。"
"哎,我就是随便说说,老爹老娘还有一大家子人,肯定会照顾好妹妹的。等北堂回来了我再回家去看看。"贺兰梵嘿嘿一笑,"对了,晚上想吃什么--可别又说什么"果腹就成"的话了。"
"小梵。"燕城雪认真地看着他,"你人真好。"
"嘿嘿,哪有啊?"贺兰梵不好意思了,"我妹妹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的,一直是我在照顾。我待你啊,就像是对待妹妹--我、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除了月儿,对我这样好的,只有你了。"燕城雪茶瞳里突然涌起一丝落寞,她抿了抿唇,对他一笑,"谢谢你。"
贺兰梵怔住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年纪比他小好几岁的姑娘,心里似乎藏了许许多多不可言说的事。来子竹雅轩这些日子,她也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麻烦了别人。她可是三宗之首的剑少宗啊!在燕都,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养成这样谨小慎微的性格?
"晚上,吃鱼好不好?"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又多了怜惜,贺兰梵笑答:"好啊!"
......
天边月明星稀,星光映照得天幕像一块墨蓝的绒布,晴夜怡人。
贺兰梵端着碗羹汤,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今晚的鱼味道不错,雪儿又和他说了些掏心的话,他一高兴吃多了,方才喝碗梅子汤倒还可口,也给雪儿送一碗去。毕竟,他现在可是雪儿认定的朋友了。
路过院角的榕树,贺兰梵脚步一顿,抬起头来。
繁密的榕树枝桠中,一个墨衣少年屈膝坐着,俊秀的侧脸在月色下清俊秀雅。
"北堂?"贺兰梵惊喜不已,"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如今这里,姓贺兰还是燕城?"
"说话别这么刻薄嘛,我和雪儿又不是外人!"
"雪儿?"
"是啊!你不知道,雪儿修习的居然是木灵!她身上总有花草的清香。上次我说她应该叫花儿,可她说燕城花听起来俗,我想想也是。哎,不过雪花雪花,其实雪儿的名字里也暗藏了个"花"字呢!"提起燕城雪,贺兰梵有说不完的话,"北堂,你错过真是太可惜了!我第一眼见到雪儿,她躺在花瓣之中,缓缓睁开眼--你猜怎么着?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儿啊,简直......"
"你,喜欢她?"
"哪、哪有?"贺兰梵一下子窘了,"我、我这不是帮你照顾的吗?都怪你啊,要不然,我可不用这么劳心了。"
"是吗?"
"喂,兄弟一场,你可别坑我!不要告诉雪儿啊。她心思单纯,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万一......万一......万一她当真了怎么办?"贺兰梵的声音越说越小,"反正,我是没当真的。"
"小梦病了,速回。"北堂知远淡淡看向他,"贺兰世叔的原话。"
"妹妹又病了?我说你,不早说还调侃我!"贺兰梵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待会儿你收拾!"
跑了几步他又不放心地退回来:"我走了,雪儿就交给你了,她不用你操心的。只一点,你留个心。她有梦魇的毛病。你握着她的手,轻声叫唤她的名字就好了。"
"啰嗦!"
"你记没记住倒应个声啊!"贺兰梵挂心两头,"哎,不说了,我先回了!"
贺兰梵一走,四下都安静了。
北堂知远枕手躺在树上,摘下一片叶子举到眼前,喃喃着:"燕城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