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仙城,在这个大陆最繁华之地,还没有人敢在落寞公子心里留下遗憾,他是那个站在云端的人,所以他一定是随心所欲的,肯定也是无比快乐的,起码绝大多数人是这样想的。坊间流传着很多他的故事,有些就很值得玩味。
一次,他走进一家赌坊,在那里静静地呆了一个下午。起初,他只是怔怔地盯着赌桌沉吟不语,因为根本就没来过,所以他要先看看。然后他决定下注,他觉得买豹子会赢,就压在六个六上面。结果他一直在输,从黄昏一直输到月上中天,总共输了柒拾壹次。最后,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开始为这个疯子摇旗呐喊!因为每三次之后,赌资都会加倍,到最后只有赌坊才有资格与他对赌。
一时间,荷官换了一茬又一茬,从年轻貌美的,到老成持重的,结果都是两腿虚脱扶墙而走,无他,主要是数目滚到后来实在吓死个人。直到楼上的老板无奈出场,旁边还跟着一堆直冒虚汗的账房。要说前面的几注,他们还敢动动手脚,把这位败家子当成千载难逢的凯子。可后来,就没人再敢如此,因为这已经不是寻常意味的赌局,而是看谁先倾家荡产,而赢了的人还能活着带走。
落寞拓也并没有表露身份,他只是异常安静的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下注。金钟开启时,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那副饶有兴致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哦!这样也被你躲过”。身后的随从们也一个德行,默默地将灵石袋不断倒在桌上,整个过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光是那些乾坤袋本身的价格,就是个令人眩晕的数目。场间情形诡异万分,令后来者还以为这帮家伙在大杀四方呢。没人见过如此冷静的凯子,更没人见过拿败家当有趣的凯子。
黑皮豹子的概率无疑是最低的、但它的赔率是一赔三十六,所以只要一次,一切过往皆成灰,先赢的不但真成了纸,全城的赌档加一块都不够赔的。最终,在小山般的灵石袋子面前,老板怂了,也特别想找堵墙扶扶。
这位号称‘千门无底洞’的七星大将,从来不相信运气这回事。但他已经猜到对面的人是谁,他不得不与这个闻名大陆的公子赌运气,所以他干脆让一个叫得最凶的修士来摇,那家伙,纯粹是输到光棍不怕黑社会了。万幸,这位不负众望挺了下来,他以决死之心强忍尿意,颤巍巍跪在高凳上完成了这辈子最拉风的摇摆。估计他孙子辈都会记住这件事。
后来,就连老板自己都想看看,今晚能不能出六个六,或者看看十四少到底能动用多少灵石。结果,第柒拾贰手,一切尘埃落定。赌坊的四层屋顶差点被喧嚣掀翻,当场就有几位爱心人士昏厥过去。偏偏场间还剩俩人保持了安静,一个是悲催欲死的老板,一个是嘴角一弯浅笑的十四郎。其实,结果很险,马上到来的那次翻倍,将会彻底击垮他。
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在众星捧月般的簇拥里,落寞拓也潇洒起身,然后扔下一番非常着名的话:“……本公子一直奇怪,你门口那句‘上不封顶’的狂言,是哪来的底气?难道逢赌必输这句,你们就能幸免?放心,我不要什么彩头,退本吧。只要你把门口的招牌摘了就行”。
围观的人群里,刚才拿他当明灯的海了去了,有的还顺势赢了不少,正沾沾自喜呢。听闻这番话一出口,大伙甭提多害臊了。看看人家这境界,拿座灵石山出来砸一宿,原来就为扳一句话。老板更冤,您这是耍啥呢,我还以为你看上了这场子,原来是诚心寒碜人是吧?
于是后来,每当有人拿挥金如土标榜自己,一准被人撅折了。‘就你这小打小闹的,也敢大放厥词?你看人家十四少,败家都不用等天亮,那才叫真性情’。这、也成了当年广为流传的场面话。说的人,无不带着向往与自嘲的苦笑,更有甚者,还拿这作为毕生的宏愿。
所以那一天,他随意地走进方家的铺面就很寻常了。他只是觉得那正堂里的陈设很雅致,很对胃口,他甚至连谁家的招牌都没看,更不晓得这里售卖的是何物。接着,他就看见那对大方瓶,然后觉得很喜欢,就想买下来。可伙计说这是件赠品,只有买齐十五套青花茶装才有。于是,那十五套昂贵的茶具被运回了家,而那对方瓶,则成为下一个局的隆重主题。他就是这么个随性的人,从没见他为了什么事生气或者纠结,只要想起来的,他就会去做,仅此而已。
今天,落寞拓也的心头却没来由地纠结,这种有了缺憾又无可挽回的感觉,让他倍加郁闷。经历心情落差的还有个人,那是温柔娴静的阮语嫣。她看见十四郎一直把方家人送出门,却留给自己一个萧索落寞的背影。只要是有心人就能看得出来,这代表的是极度的失望。可谁能明白,其实她更失望。以往那些或直白或含蓄的苗头,在她看来,其实都与十四郎无关。更多的,应该是别有用心的一厢情愿,因为那些女子的离去,从来没让十四郎失态过。但这一次,阮语嫣感到了莫大的威胁。
今夜,注定有太多人无法入定了……
这个世界,有心人无处不在,老夏就是一个。今天一整天,他感觉心里特别发酸。脸滂滂就算了,只不过没脸见人,心里发酸可是大事,这事没法躲啊。对面的榻上,兄弟老吴没心没肺地挺尸,这伙计是真累了。从阿呆屋里出来,老吴就带着小墨招摇去了,这一大圈走下来,好几百垧地啊,见人就晒儿子,你说能不累么?就这没心没肺的直肠货,还有小墨这块敲门砖,自己呢?自己还剩下啥了?
他俩三代世交,自幼师出同门,以往但凡有了心事,都会凑在一起商量。能不能排解烦忧,倒在其次,主要是有个人可以倾吐。但这一次就有点特别,这种事,老夏只能埋在心底,打死都不能说。同样的境遇,有的人就觉得快活似神仙,有的人就会自寻烦恼,更何况是这位有心人,心思重的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然后就是搬家,彻底从工坊里搬到九溪暖阁,还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所以只能忍着。
此刻小女子平躺在卧榻上,眼皮上敷着乱七八糟的秘药,黑黑的两个圆圈,多少有点滑稽。嘴里一早被灌下一大把明目的灵丹,这会儿还是苦深深的。最爱的符笔被撅折了仍在屋角,方书子到底是挨了一通狠批,理由还是丈二和尚才有的那种。她手头的活儿,当然也不容分说地分派了下去。让个瞎子每天写一万多字,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家主就是家主,连骂人的时候都那么喜气洋洋地……
今晚,阿呆想入定,小蝶却在唱歌,纯粹是诚心的。还什么‘庄稼不长年年种,花开堪折直须折’,听着就那么耳熟。老子有那么多好你偏不学,受惊吓才哼哼的调调,你学得倒快。‘偌大的庄子,就老子能听见,还练个屁口诀……’。“喂!能换一首吗?来来回回的有完没完了还?”
小蝶的心情仿佛特别好,欣然允命唱到:“……昨夜是谁舞东风?轻启帘笼入梦中……弄罢竹影撇海棠,悄然花落睡意空……”。哑喝!这小妮子明显是意有所指,撩拨小爷呢。“有话直说啊,扯这里格隆干嘛?”“话都说绝了,多没意思。你懂的。嘻嘻!大冷天的、本姑娘有点犯春困呢,歇喽”。阿呆有心分辨几句,可人家说停就停,根本就没给自己留缝,最后也懒得说了。
一切好容易安静下来,这位爷却再也无法静心,秉烛在屋内不停画圈,看窗看星看蛋,能观照的都观照了一遍。这一宿,仰卧起坐十七八趟,除了上炕就是下炕……这叫一个寂寞啊。
老吴半夜里缓过乏来,只觉口渴难耐,朦胧中微微睁眼,却看见一张大脸正对着自己。黑暗中,一双牛眼水汪汪地如铜铃相仿,甚是恐怖。这下可把老吴唬得不轻,赶紧口中断喝,震慑四方,紧接着,右手成爪,一个夜叉探海退敌机先。左手成拳护住面门要害,脚下跟着发力,身形瞬间滑出数尺,以期脱离怪脸笼罩。只听砰的一声,脑袋顶在榻首栏杆,直将那挡头撞得摇摇欲坠,五官都插进缝隙里去了。
……!?“兄弟,莫怕,是我”。……“俺地个娘啊,大半夜你这是弄啥嘞?”……“没事,就是想找你聊聊”。“啊?这时辰?你没病吧?……”。
离九月十五越来越近,苗家的‘冬围祭’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庄子上下一片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古怪氛围。被几个年轻朋党霸占的小院,自然也无法幸免,但却只有团结活泼而已,严肃紧张都丢给别人了。
阿呆的屋里从此来客不断,小苗这位少东主就差在门口摆台签到了。当然空手来的您就别往里进了,人家后世看熊猫的,谁还不拎根竹笋啥的充充门面。客人们就更没有扰人清修而自惭的觉悟,这位爷也终于知道了小苗在庄子里的地位。哪来的这么多七大姑八大姨,表姐表妹一堆一堆地,最后让他这个大男人待在屋里都嫌碍眼,赶紧躲到哥俩房中去。联想到晚上还得在那房中安歇,他这个危重病人倒成了看瓜地的一般。哎,寄人篱下啊。
哥仨自从来到这里,衣食无忧之下反倒难得独处,此时正好从长计议一番。谈起下一步的打算,哥俩个不禁有些黯然,这里毕竟只是借宿之地,没名没分地,终究是要离开的。老吴是一万个不想走,老夏又何尝不是如此,除非?……三人里有些什么变化?阿呆见哥俩直拿旁光端详自己,还道是等着自己拿主意,心里不由得很是欢喜。暗道:终于知道谁才是天生的领路人了,早听爷的何至于此?没准早就死在大泽了,当然这会儿可不能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