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她头上顶着个馒头,哭了很久很久……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被打扮成男孩子的她,依然受不了丑陋的自己。
但得桑加错不相信,唯一的亲人会骗自己。而且,此刻就算她哭喊,丹增大叔也听不到。所以她极力的忍耐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汇成两条细细的支流。有些流进了她的嘴唇,有些流淌到了她的腮边……
风从岩缝里吹来,被泪水打湿的脸更觉得冷。而那个麻木的感觉仍然在扩散,直到模糊了她的意识,让她昏昏欲睡……
但她记得爷爷的话,她必须重新运转那段口诀,她不能就这样睡去。所以,她倔强的又开始吟唱,身体也在重新拉伸。
这些动作让她的血液流淌得更急,呼吸也更加的急促。她不知道动的越厉害,她就会中的越深。她正在尝试第二波,第三波……当那个十二式完成一周,一切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
与其说,是她相信这套口诀,不如说她现在只能相信。她不想浑身都无法动弹,也不想在睡梦里死去,所以只想不停的运功。就像一只被蛇咬了,只想站起来的小白鼠。
而那块白蜡般的石头正在变淡,那些絮状物被抽离出来,化作一些乳白色的汁液,它加速了融化的进程。而那条变得通红的虫子,正在努力爬出它的壳。随着血液的吸入,它的身体正变得肥胖,让这个动作显得慵懒而艰难……
这个中毒的过程如此漫长,对小得桑就是巨大的煎熬。甚至有几次,她差一点想放弃挣扎,因为那套动作真的很累。以往,她只能连续完整的做到六转。而在恐惧下,她已经第八次开始了,这让她的手臂重若千斤。
而那些絮状物像是交换的补偿,而她的血,是滋养那条虫的代价。
她记得爷爷说过,这里住着一颗猛士的心。在他们这些罪民里,这等同于英雄的意味,或许比英雄还更直接、更强大。而她只是个少女,她其实并不想要一颗果敢而坚毅的心。
但她需要力量,她需要让自己更容易活下去。虽然爷爷并没多说什么,丹增大叔更不会说话,但他们用担心的眼神告诉她,前路不止危险、还伴随着死亡。
当她第十二次抬起胳膊,让手肘关节环绕过头,到达那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到了这套法决的最后一式,也是她当下的极限。这超过了她对自己的认知,她居然连续完成了十二转那么多。
要知道,那些关节技巧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不止需要柔韧的肌腱,圆滑的骨缝,还冒着脱臼和永久残疾的危险。而全身大大小小这样地方,有三十六处,而每一处,都会随着运功拉伸和旋转。整个过程很慢,也意味着巨大的痛楚。
所以,卡隆家的男子才不会学这套功法。他们宁愿选择更加直接的金刚降魔决,从而走上一个战士的路。于是,这套关节与肌腱拉伸的功法,成了女子专用。只有最能忍受的女子,才会成就它,成为强大的主母。
而每一转,都代表一个修行的台阶,让她接近那个神圣的称呼。
记得母亲说过,在她出生时,爷爷并没多么生气。这不符合一个家族的传统,不是男丁,他应该很失望才对。或许,一切只是因为这块白色的石头,它终于找到了又一次传承。而卡隆家太久没有出过一位主母,也只剩下这一颗圣石,这是属于她的宿命吗?
可为什么?一颗男子才该有的心,要传给一个柔弱女子?是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任何的怜悯,还是,根本就容不下女人这样的弱者?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头,更不是一颗心,而是条会咬人的虫子。
她知道的并不少,至少不像他爷爷认为的那样。在对母亲不多的回忆里,她知道这应该叫做蛊。是的,这是一只古老的蛊,它依然活着。是她用血祭打破了这只蛊的沉睡,让它找到了宿主。
虽然她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她,是她爷爷口中的彻底沉沦。但在小得桑的心底,其实并没有多少恨意。或许还很遗憾,能记得的毕竟太少了。
在这群罪民里,家庭越来越难维系,重压之下,有太多的破碎,这样的事真的很寻常。
低下高傲的头颅,接受奴役和屈辱,然后活下去,太多的罪民选择了这条路。
而抗争的人,真的已经不多了,好像只剩下了爷爷一个,但她同样不恨他。
只是没人问过得桑加错,她到底想选哪条路。所以她好像只能接受,就像孩子们总要完成一些大人的梦想。
而现在,随着这套法决最后的完整,那块白色的石头也终于清澈了。原来,它只是一副虫子的躯壳,它终于再次完成了蜕变。像一个储纳的盒子,它被清空了,所以呈现出水晶般的透明。
现在,这条血红色的胖虫,怎么看都像一只吸饱了的水蛭,丑陋而恶心。
小得桑看不见,也不知道它将如何指引接下来的路。她现在很热,好像是在发烧,整个人却在更深的冰冷里颤抖。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或许是有点太苍白。
在夜色里,纯黑色的破袍子之下,包裹着一张异常惨白的脸,嘴角还带着泪与血滴。这幅画面很恐怖,甚至吓到了远处的那些眼睛。即使太久没人看着,火堆已经非常暗淡,那些野兽也没走出隐蔽……
当篝火已经变成暗红色,明火完全藏在灰烬之下,丹增佳杰也终于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萎靡的小身影。于是,他苦笑着将最后一把干草添进火堆。慢慢的,火苗重新燃起,随着不断有树枝加入,它渐渐兴旺起来……
一片带着他体温的毯子,也被盖在少女的身上,那多少会让她感到些温暖吧。
而在这一刻,在丹增永远安静的世界里,有股冰冷的风袭来,那很侧骨很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