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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结局)

(1)

林峥没能从医院里活着走出来。他因伤势严重,在医院里住了七天就离开了人世。韩洁再一次经历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忘了哭,忘了该做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模糊,仿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林峥家人接到林峥的死讯后,迅速从家里赶到医院来。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林峥,他母亲欲哭无泪,老人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熟睡”的儿子,好久好久都没有眨一下眼睛,仿佛木头人一般。而林峥的父亲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流泪。

看着林峥家人伤心欲绝的样子,韩洁心里特别难受,心仿佛被人用刀捅一样。她真的希望躺在上面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林峥。她跪在林峥母亲面前,趴在她膝盖上大哭,整个身体在不剧烈地颤抖。许久许久,林峥母亲的眼里终于流出了第一滴泪水,然后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般直往外流。她用一双粗糙的双手抚摸着全身颤抖的韩洁,紧紧地抱着韩洁,任凭泪水滴落到韩洁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害了他。”韩洁已有些泣不成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除了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心里感到心痛,感到内疚。她认为林峥的死与自己有关,如果她不认识林峥,也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而林峥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韩洁感到后悔,她后悔那天没有带林峥一起去医院,如果那天他和她一起去了医院,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但一切都晚了。

林峥的遗体被保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而在赵燕的唆使下对林峥进行行凶的四名犯罪分子,在警方的全力追捕下,已全部落网。

(2)

腊月二十九这天,韩洁跟着林峥的家人再次来到了林峥家里。白天一天,她和林峥母亲都没有吃一粒饭。晚上,她和林峥母亲睡在同一张床上。 林峥母亲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那样将韩洁抱在怀里,韩洁感觉到老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伯母,对不起,我害了林峥,我害了他。”韩洁将头埋在老人身上,她的身体也在颤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命运是有定数的,该来的迟早都要来,躲也躲不掉。是林峥的命不好,是他没有享受幸福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老人说话时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韩洁知道,那是一个人的心灵在无比痛苦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平静。就像火山爆发前,没有人会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也无法预测到它爆发时的狂暴。

腊月三十,农历二00四年的最后一天。天还没亮,韩洁就偷偷起床,她怕惊醒了林峥母亲,所以做的每个动作都很轻。一晚上,韩洁没有合上眼,但她不知道,林峥母亲跟她一样,一晚上也没睡着。韩洁所做的每个动作,老人都知道,但她不想让韩洁知道她在看着她,她也不希望韩洁再留在这个能令她触景生情的伤心地。她知道韩洁心里所受到的伤害有多大。

韩洁留下两封信,一封里是写给林峥母亲的信,而另一封,则是装着存有五万元钱的银行卡的信封,里面很清楚地写着密码。

第一次,韩洁在信中称呼林峥母亲为妈。

爸妈:

我能这样叫您们吗?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您们,也是最后一次。也许以后我都不会再来这个家了。

元旦那天,我第一次跟着林峥走进了这个家门,我感觉到了您们对我的爱,好温馨的感觉。失去好久的感觉,在那一刻终于又回来了。我真的好想永远拥有那种美好的感觉,但上天却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妈,您还记得吗?那天您送我们到桥上时,您拉着我的手,我感到好温暖。那一刻,我好想喊您一声妈。

爸、妈,对不起,我害了林峥,是我害得您们失去了他,我心里好难过,我好想代替林峥来孝顺您们,但我怕我也会连累您们。林峥是我继胡闵、张齐之后我爱的人,但没想到我又这么快就失去了。也许就像一些算命先生所说的,我这样的女人是一个灾星,跟我亲近的人都会得到不幸的遭遇。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想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想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我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

爸、妈,我走了,您们要照顾好自己。

保重。

二00四年十二月三十日

韩 洁

韩洁离开了林峥的家,离开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也许她将不再走进这个家门,也许过了若干年后,她会回来。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多久才会回来。

上午,韩洁回到了几个月没有回的家。她见到了父母,她看到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父亲。父亲明显地老了许多,比以前更瘦更没精神。

同时,韩洁也见到了胡闵的父母,两位老人的精神比几个月前要好些,他们似乎已经从失去胡闵的伤痛中走出来。这样也好,最起码韩洁的心里会感到丝许安慰。

韩洁见到他们时,她没有将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她面带微笑地和胡闵母亲聊着家常。当王珍问她怎么双眼布满血丝时,她回避着说因为晚上熬夜,所以没睡好。因为韩洁是微笑着说的,王珍也没有多问。韩洁怕自己突然伤心而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跟王珍聊了一会后就回到了她自己的家。

已经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跨入新的一年了。到处都泛着喜庆之情,各家各户都已为迎接春节的到来做好准备了,唯独韩洁家里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

傍晚时分,韩洁独自一个偷偷跑到胡闵的坟前。她突然很想跟胡闵说话,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两行泪水悄悄从眼里滑落下来。胡闵生前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现在韩洁眼前,望着那熟悉的笑脸,韩洁也跟着微笑着,但那笑脸又突然迅速消失了,不管韩洁怎样去寻找,但这里除了那几棵香樟树外,就是那孤零零的坟丘。夜渐渐来临了,天空已经被黑暗占领,眼前的一切都看得很模糊。韩洁再次看看了“胡闵”,“我可能有好长时间不能来看你了。”韩洁在心里对胡闵说。然后她踏着沉重的脚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座小山丘。在黑夜中,她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晚上,韩洁和父母一起吃团圆饭。但饭桌上的菜只动了一点点,每个人心里都怀着心事。韩洁想到自己种种的遭遇,她更没胃口吃饭。想到自己将很快离开亲人,离开这个熟悉的家,可能要过好久好久之后才能回来,她心里更加难受。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却感受不到喜庆的气氛。

韩洁没有告诉父母自己所发生的事。韩金钱和艾钤难过是因为韩磊进了大牢,但韩洁心里除了这件事令她不好受外,更让她难受的是林峥离开而去。看着父亲难过的样子,韩洁很想去安慰他,但她怕没安慰到父亲,自己却控制不了先哭起来。所以在吃过年夜饭后,她和父母一起坐在客厅里,谁都没有说话。电视里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但没有一个人的心思放在电视上。

晚上九点,韩洁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后,她进了房间。韩洁闩上房门,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开始写留给父母的信。

爸、妈:

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在除夕夜给您们写这封告别信。我感到好无力,我没有心情过完这喜庆的节日。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命运会这样捉弄我。林峥走了,是我害了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我爱的人到头来的结局都是这样,为什么爱我的人到最后还是离我而去。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想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爱我的和我爱的人,过那种很平淡的生活。我不求吃山珍海味,不求拥有物质生活上的享受,我只想拥有一处能避风雨的家,每天只要有粗茶淡饭吃就足够了。但连这最基本的愿望,我也无法实现。看着他们在我面前痛苦,眼睁睁看着他们离我而去,而我却毫无办法可想。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命中注定无法拥有幸福。虽然我从不相信命运,但现在我真的不得不信。命中无法拥有的东西,最好是不是去强求,不然就会失去更多。

爸,我真的好难受,我感觉自己快要倒下了。我撑了这么久,原本以为已经撑到头了。但我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一个人还得继续撑下去。但我感觉真的无法再撑下去了,我真的感到无力。

爸、妈,恕我不孝,不能再留在您们身边了。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我需要一个宁静的空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经受这一连串的打击,我真的承受不住了。到到在我才知道,原本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其实我很脆弱。我的坚强只是包裹脆弱的外皮。

爸、妈,我走了之后,您们一定要保重身体。有时间去看看我哥吧,我想他很需要亲人的关心。

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去寻找我。今后,我会学着怎样去快乐,我也会学会选择适合我的生活。

爸、妈,再见了!

二00四年十二月三十日

不孝女儿韩洁

写完信后,韩洁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将同样存在五万元钱的银行卡放在桌上。

大年初一凌晨五点,在家里明亮灯光的照耀下,伴随着万家的鞭炮声,韩洁走出了家门。走出温暖的家,才知道外面有多冷。路上有水迹的地方结了冰,踩上去有破裂的声响,仿佛踩碎了一个人的心。

拖着沉重的步伐,韩洁回头望了一眼昔日熟悉的家,熟悉的村庄,望了望埋葬胡闵的方向。想到自己将很久,也有可能是永远都不回到家乡,韩洁感觉鼻子酸酸的,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哭。

外面的世界很黑,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韩洁在黑暗中摸索着通往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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