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大夫人炽热含怨的悻悻目光,尹姨娘继续装聋作哑视若无睹,大夫人暗道不好,手上力道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卷了一脸的惭愧内疚,柔柔的对老夫人谦恭软语道:“澜思这孩子愚钝,心性莽撞,怕是不能很好的伺候皇上,我也担心这孩子疏忽大意,心思不够细腻,会误了苏家的大事,万一一时不慎惹怒了皇上,连累苏家带来牢狱之灾,到时候来细究把澜姐儿送进宫的错,妾身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的!况且妾身真没有让澜思入宫的打算,平平淡淡相夫教子才是澜姐儿的路。论起贤淑温婉,澜姐儿前头有好几个娘子赛过她的呢。”
庄姨娘睇一眼,瞧见大夫人百般推脱的神色,也不多作言语,静默下来啜饮一口茶水,等着瞧苏老夫人的意思。
苏老夫人瞧着大夫人这般不情不愿,才勉强信了她非为欲情故纵,倒也乐得空出了入宫的人选来,将荣宠加注在别的娘子身上,也不用将苏家的脸面交给苏澜思——这样受尽了娇宠的榆木来丢得干干净净的!论起心性,澜姐儿确实不比宓姐儿适合入宫,甚至,若是琅欢再大两岁,年纪足够了,自个儿也不必如此为难。
不对——嫡出,嫡出的女儿里,可就真的只有澜姐儿了。
苏老夫人的眉头微微紧了,“苏家选出来入宫伴驾的娘子,自然是要德才兼备,但首当其冲的还是一个‘嫡’字。”
大夫人的心里浑然发毛,澜姐儿的身份有这个入宫享福的福气,但凭她的心思怎么能去那个吃人不贱骨头的地方勾心斗角呢?
大夫人似乎是做了很大的牺牲,咬了咬牙,一狠心道:“要不,选一个适合的庶出娘子,既有才情又不输容貌的出来,放在我的名下,与澜姐儿一道计入族谱,这般,也算是嫡出了。”
大夫人的惊雷似的一句话忽然抛下,在众人的心里炸开了锅,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出,是一出生就没有办法决定命运的,如今要尊为嫡出?!在族谱里计入大夫人的名下,那是何等的荣耀?!妾室姨娘,以及姨娘所生的庶出,哪怕是长子长女,也是绝对不能进入族谱的,历来只有嫡出儿郎的正妻以及正妻所生的子女才能列入族谱。这是几百年前大赵朝开始以来,苏家祖宗定下来的老规矩。
老夫人的手上搂着一个金线湘绣交颈鸳鸯的云丝软枕,直一直腰换个舒服的姿势,把手肘支撑在软枕上,声音连了一丝沧桑:“这倒也是个法子,若澜姐儿真的不宜入宫,这也算是我苏家尽力给皇室的交代了。不急,时间还有的宽裕,眼下初冬选秀大典还有大半年光景,说不准哪一日就又生了变动。”
庄姨娘细抚了一番半月髻,稳了稳发髻上的透亮莹润的雪白珍珠,狭长美目兀自流转,脸上嵌着迟来的笑意,“嫡出的娘子咱们府上也不是没有啊,老夫人您瞧见了家主的嫡娘子,却没瞧见还有分支府邸出来的嫡娘子呢。”
众人的眼光随了庄姨娘的两弯媚眼朝下边儿两列娘子、少爷打量去,百般流转,从中寻了两位可圈可点的妙人来:
城北街分支府邸的娘子苏昭月,三爷的嫡出女,苏容珩的嫡妹妹,分邸时以一支长袖舞两年前的‘舞典’上脱颖而出,位至大典第三。
咸康街分支府邸的娘子苏然,六爷的嫡出女,以茶艺闻名,夺魁于月前的茶艺相争,赛过薛家娘子被冠以“茶娘子”美名。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老了,瞧我都忘了,还有老三的嫡女苏昭月和老六的嫡女苏然,两个嫡出的美娇娘都在呢,居然只晓得澜姐儿了。”
老夫人的双目笑弯成了一道细细的弧线,也对啊,澜姐儿不行,还有旁家的嫡娘子能顶上,身份都是尊贵的嫡娘子,也不算负了皇恩。何况这两两位娘子在才艺上也不俗,苏然的姿容不俗,通身如一株初绽的水仙林立在风中,从那日家宴揭穿了巫师婆子来看,也是颖慧过人是个能讨人喜欢的,雅艺才情也不欠缺,入宫倒也不错。
就是一点有些为难,然姐儿的父亲是老六,老六和老二是嫡亲的兄弟,一母所出,老二如今是苏家的家主了,又与自己表面母子和睦,内里实权相分势同水火,这样一来就有些麻烦了,老二身边儿又多了个得力助手,自个儿还偏偏心疼这个乖巧含俏的然姐儿。
大夫人的眼神瞥向端坐浅笑的苏昭月,眼风一扫又盯紧了苏然,心底生了一丝冰冷,转回头面朝苏老夫人尴尬笑道:“老夫人可有了打算?”
大夫人的拳头暗暗握紧,丝绢在手里纹路渐生慢慢发皱。不论是苏昭月还是苏然,如今都是入了主宅的娘子,不比从前在分支的身份了,她俩也不是府里那几个出色的庶出娘子可比的,若是入宫成了宫里的娘娘,那就今非昔比了,一旦威胁到澜姐儿在苏府的地位,都是不可饶恕的。不管是尚在闺阁的娘子,亦或出嫁后的娘子,谁的地位身份都不能和自己嫡出的澜姐儿相提并论。
最好的一切,只能属于苏氏澜思。
苏老夫人摆摆手,“都说了还不急呢,眼下又多了几个可以选择的娘子,在初冬之前定能选个可心可意的妙人出来,先观察着吧,你们也帮我看看哪个品性好些,也不一定就只挑一个,毕竟是年底的选秀大典,又不是皇家礼聘咱们的娘子入宫,选两个三个也不成问题,就看皇上愿意留几个了,左右这是苏氏世家的娘子,皇上看着情面也不会让几个丫头全被踢出宫的。”
苏然的心里紧了一紧,在前世的时候,为了秋日下达礼聘入宫的那道圣旨,苏宓安才是自己入宫的大敌,可在家主和老夫人犹豫不决那几日,苏宓安好巧不巧感染了水痘,发的脸上身上没一块娇嫩肌肤,故而老夫人和家主也就选了苏然入宫。
宓安那边儿倒不急,有苏七拦着呢,这两人的纠葛如一团死死缠绕在一起的棉线,一时半会儿也绕不清楚。而那边的苏昭月是凭空生出来的劲敌,前世苏家众人根本没考虑过让她入宫伴驾。
大夫人和几个姨娘在边上赔笑应和着,底下几个娘子少爷笑而不语,闲聊家常扯些琐碎,约莫到了时辰,就各回各院了。
连着阴雨数十日,天色晦暗不定。清风拂过苏府清脆响起廊下悬挂的风铃声音,凋了后花园的桃花一地,遍布脆弱娇嫩,眼睁睁瞧着纷至沓来的风雨让桃花瓣的那几分柔弱粉红也零落成泥。
老天爷也不给面子,大夫人筹备着春宴的事儿就冒了个尖儿又缩下去了,窗外的雨于灰暗的天色中如丝飘散,愁绪也落在心扉,似乎那雨能融化一颗心,让忧虑入侵。远处,似有山的轮廓,在渐行渐远中以浮尘的形式停在灰白间,苏然停了脚步立在窗口,眼神注满了迷惘,是对尘世的无奈,对重生的迷离。
各家请柬都送到了,就等着灰暗朦胧的天褪去那一层深沉的笼罩,辗转十余日,才渐渐有了起色。
再虚度了几日,天空散尽乌云重回蔚蓝,洗去了那被脏抹布抹过似的阴沉颜色,拨开云层又灿烂霞光疏疏落下,云霞琼光柔柔的敷在脸上,春宴也布置操持得差不多了,苏然静静的在屋子里点了一炉沉水香,桌上供着的一个暗油油的银质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缓缓透出沉水香的轻烟,丝丝缕缕连绵飘入苏然小巧的鼻子,苏然忍不住吸吸鼻子,俯下半张脸,用双手轻轻拢住,朝着熏炉的方向望去,羽扇悄悄看向苏然,只见她眼底微凉,神色哀戚,脸上突然就有了显而易见的泪痕。
天际的一缕清光泻下如流水,仿佛见证着这个女子的伤心,她的心里好累,为了复仇,她必须在即将到来的春宴上露出一些手段,似是挣扎,似是犹疑,似是心疼她自己。
另一间屋子里,婢子晴萝端了茶进来,却看到大少爷苏承安满面春光的倚靠在小榻上,搂过一个香软精致的抱枕酣睡得香甜,眼睛还没睁开,躺着的人咂咂嘴儿唤道,“苏然,苏然,你可真美!”
晴萝的脸色一黑,将茶托“咚”得一下子重重置在案几上,声音响得快将苏承安震醒了,苏承安只是晃了晃脑袋,皱了皱眉头又要睡过去,晴萝上去一把揪住了苏承安的脸皮子,使劲儿扭过去。
“啊!”苏承安吃痛的叫唤了一声,蹙眉瞥向晴萝,“小晴萝,我这睡得正香呢,你干嘛掐我啊?”
晴萝予他一记冷哼,语里含讥,“你在梦里又惦记谁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知道男人的承诺靠不住!”
晴萝坐在小榻上却背过脸去,苏承安手肘支撑着小榻,勉强撑起身子来,反手搂过晴萝纤细的腰肢,“我在梦你当然是惦记你啦!小晴萝,除了你我还能喜欢谁呀?你放心,等早夏考核一过,我就央求大夫人去,要她作主把你赐给我做妾室,给你个二房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