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是有谁克扣了然妹妹呢,若是缺了短了的尽早禀报给陆管家,省的别人还以为分支来的嫡娘子连穿戴都不如主府的婢子了。”苏澜思轻蔑一瞟,眼底不屑嗤笑悉数显露。她环抱着双手,仿佛未闻宓安所言,一张俏丽的小脸上张扬着刁蛮骄纵,清清楚楚。
苏然无奈的都不知是先心疼云家绣坊的精品,还是先心疼苏澜思的眼光品味。苏然没工夫在这方面多费唇舌,偌大一个世家,总有识货之人吧?
苏琅欢也坐的远,瞧不真切,只隐隐约约见着除了两株西府海棠,这衣衫上在没有别的图样花纹,露出一张稚嫩娇嗔的秀脸便一道应和,酸溜溜的说出来又像为苏然开脱似的:“然姐姐的品味许是一直如此吧,若是议亲穿成这样,是有那么些寒酸了,平日里大家都在苏府,都是一家人,倒也没什么。”
苏然从话里听出的,则是无休无尽的嘲讽。苏然满心何尝不是“竟无语凝噎”?!
倒也是,云家绣坊一月接三单,做三身衣裳,老夫人喜欢典雅别致的,故而有存下几件,大夫人也有几件时新的摆着做个样子,她这个女儿苏澜思素来好奢喜华,就为了受阖府瞩目应着她嫡娘子的身份,对素雅衣衫避而远之。
“呀,澜姐儿,错了错了!是轻云缎!云家绣坊出产的轻云缎啊!”一个尖锐的声音猛然响起,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揪着苏然的裙裾半天不放手,愣神儿瞧了好一阵子,满眼的欢喜,这个粉雕玉琢的柔软小包子又扯着嗓子叫嚷道:“澜姐儿,你过来瞧嘛,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
“轻云缎?”苏澜思轻声呢喃怔忪着,一张小脸唰的一下发红发烫了,她也听过轻云缎的材质,柔软轻盈,纤薄绵润,苦于云家绣坊的式样“清丽”太过,搭在身上清爽凉畅却并不惹眼,就如小门小户间、万绿丛中的一点陪衬。
苏然瞧着这个粉妆玉砌的奶娃娃,连她半个人的身量都没到,乌黑头发用白玉冠束起,面如天际朝霞,笑如含春之花,身上也是轻云缎材质的一袭对襟袍,袖口用银丝密密织了几圈绕纹,身上也是疏疏点缀了几点寻常花草,虽然简单,倒也爽朗大方。
这个小包子的五官眉宇眼熟的很,苏然扶着额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澜姐儿,你快过来看嘛!润玉不会骗你的!”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叫唤着,笑开了眉眼,却没见着那边苏澜思的脸上落着若明若暗的光影,有些漂浮不定,连着苏琅欢也被呛了声,蹙着眉头在背后横了一眼苏澜思,没敢叫她瞧见。
明眼人也知晓这是一场闹剧了,澜姐儿错把云家绣坊出产的轻云缎当作了素衣褴褛,百般恣睢嘲笑,结果不了了之。
老夫人的笑影淡的如天际薄薄的浮云,声音低微而温柔,“小润玉,快过来祖母身边儿。”
祖母,向来没有几个人可称老夫人作这两个字的,除了远征在外的大夫人嫡子、苏澜思的哥哥,就是苏七这个老夫人的心尖儿宝贝了,随着时日变迁如今还多了一个,家主新纳的顾姨娘之子,苏润玉是也,便是眼前这一个肉嘟嘟的小包子,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如两颗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
大赵朝有三大世家,苏家,萧家,顾家。顾姨娘是顾氏世家的嫡出女儿,这些年萧家和顾家逐渐没落,联手加在一块也抵不上半个苏家的力量之强盛。顾家便送来了嫡女顾隐作为姻亲纽带,让顾隐吹吹枕边儿风,照顾着顾家几分。
顾隐年轻貌美,在妾室之中一枝独秀,没过多久便怀了身孕,苏家老夫人在这个年纪又得了个孙子,欢喜得不得了,即刻便吩咐了允诺小少爷日后称呼她“祖母”。顾姨娘更是机灵,教苏润玉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娘亲,不是爹爹,而是祖母。
苏老夫人听得孙儿绵绵糯糯的几声祖母,一颗心都酥了,直夸赞年少敏慧,亲自取名为“润玉”,望他温润如玉,为人如玉,往后就愈发疼爱这个孙儿了。
苏然诧异的打量着这个小娃儿暗自点头,脑袋里止不住回旋苏澜思的那番话,想来觉得胸口一阵畅快,苏澜思吃瘪的模样尤其好笑,“澜姐儿太担心我了,哪有人会克扣我,缺了短了就更谈不上了,澜姐儿估计是没穿过云家绣坊所出的衣料吧,质地轻薄绵柔,只讲素雅纯粹。也是,澜姐儿的品味怎么能和我的相提并论呀,虽然我这件比不上澜姐儿的衣裳,阿然目光短浅,也觉得这衣料算难得一求了。”
比不上云家绣坊的衣裳?真是笑话,除非她苏澜思身上穿的是宫装,用的是宫廷绫罗,否则怎么可能身上的料子能比得过云家绣坊出产的?苏然这样伏低做小,反让苏澜思脸上没了光,明面上给足了苏澜思面子,实际上大伙儿都清楚了苏澜思是个没眼力劲儿的,品味那叫一个独特!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让苏润玉坐在她的腿上,混浊的眼底充满了温柔,宠溺得能淹死人,苏润玉趴在老夫人的耳朵旁边说着悄悄话,似乎几句话就把老夫人给哄开心了,也没工夫去管底下两个争锋相对的孙女儿,忽而脸上的褶皱又笑开了,对着底下就是疏疏朗朗的一句:“哈哈哈,然丫头,润玉这孩子还挺喜欢你的呢,说是你和她的衣衫式样差不多,他最喜欢轻云缎的料子做成的衣裳了。哈哈哈哈,润玉啊!”
底下立时传来碎碎的笑音,连绵不绝,烛光轻微晃了一晃,风吹摇曳中衬得苏澜思的脸庞忽明忽暗,粉嫩脸颊上浸染了一层猪肝色,而苏然的笑意深绽,仿佛烛火上爆出的一朵明艳的烛花。
大夫人面色一沉,总不能让自己的引以为傲的嫡出女儿没了脸面下不来台,忙换了喜笑颜开的表情匆匆接上话,“老夫人,咱们刚刚说到给孩子们订亲的事儿呐,儿媳又想起来几个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逗弄着孙儿这才来了兴致,心不在焉道:“哦?你说说看,哪几家的?”
“齐国公府,齐家大少爷,齐国公夫人是妾身闺中的好友,她教出来的儿子,秉性还是不差的,前几年妾身见过,是个英姿飒爽的小将军,还有肃王殿下的世子爷,礼部尚书的嫡子……我瞧着都尚可,儿媳想着,就在咱们苏府办一个春宴,赏花称兴,把这几个孩子都请来府上,年轻人之间也可以吟诗作对,风雅一番。咱们也好瞧瞧,儿郎们的秉性不是?”
方才说起给苏然议亲,大夫人可没打算操持得那样隆重,随便举了一个男子来吹得天花乱坠,就想把苏然给送出主宅了,这回关系起自个儿的嫡出女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想法子大办一场。
老夫人的一颗心都拴在了苏润玉的身上,抱着小金孙都是笑又是闹的敷衍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过几日就操持起春宴来,帮衬着府里的娘子们瞧瞧婚事儿。”
“噫,那初冬的秀女采选大典,咱们苏家要选女子入宫吗?”三房庄姨娘的眼睛一亮,恰好问了这么一句,她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宓安能被选中送入宫廷伺候的,虽然她并不疼爱这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可毕竟能为自己带来无上的荣光,说不准日后宓安得宠成了尊贵的娘娘,她庄氏还能从一个姨娘被提为平妻呢。
庄姨娘的想法是美好的,可苏然又怎么会放过入宫复仇的机会呢?苏七也绝不会准许苏宓安入宫伴驾的。
老夫人的注意力也被这一句话吸引了过来,有些舍不得的放下怀中苏润玉,开始思忖起了正事儿,“你们几个有什么看法?及笄的女子当中,该选一个,谁去参加选秀较为合适?”
老夫人这话是对大夫人和几个姨娘一块儿说的,而她的眼睛却牢牢盯住了大夫人。大夫人被注视得浑身发毛,乌珠一转有些不自在道:“澜思愚钝,并不适合去,况且澜姐儿也没有什么雅艺傍身,我瞧宓姐儿倒是合适。”
大夫人这话说的不真,澜思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吟诗作对了,七雅艺中“诗”一项,勉强可取,不然方才大夫人也不会提出一个春宴,在春宴上吟诗作对,正好相中个如意郎君。
大夫人却舍不得嫡亲的女儿进宫去受苦,她也知悉澜思是个什么心性儿的孩子,上回从火场里救出来都能被吓成那个样子,入宫后都是不见血的战争,至死方休,倒不如让她平安快活的做个世子妃、侯府夫人来得逍遥自在,在宫外好歹受了委屈能有娘家撑腰做主。
苏澜思抿着朱唇对大夫人撒娇,“娘亲,我哪有那么差呀,我的诗书也不差呀,先生夸了我好几回呐。”
“就是,澜姐儿在雅艺上有所长,还是苏氏世家嫡出的娘子,身份尊贵。入宫陪伴皇上的女子,自然是咱们苏家最尊贵最优秀的娘子了,澜姐儿当之无愧!”尹姨娘自然不希望三房的女儿宓安入宫为妃,生生矮了庄姨娘一头。若非她自己的女儿苏琅欢正值豆蔻,未满及笄十五岁,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应和,力荐苏澜思入宫。
大夫人听了这话堆了一脸不悦,狠狠觑了七房的尹琼枝一眼,她千方百计帮苏澜思逃开入宫,提出举办一个春宴来为女儿选夫招亲,偏偏还要七房凑上来举荐,以为自己在玩儿欲情故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