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庄姨娘坐在大夫人的后手位置,并着七房尹姨娘在同一排相争不下,话里意味跟着老夫人转,隐隐打谄媚着腔调,“谁说不是呢,那婆子也不去寻别人,偏生揪着新来的然姐儿不放,然姐儿也就十几岁,看起来比宓姐儿还要小一些呢。”
苏七轻眨泛着水光的一双桃花眼,“唰”的一下从手中展开一把水墨乌骨扇,迎徐徐清风来,“可不是嘛,我记着然妹妹是要小我一岁的,然妹妹今年该是十五岁吧。”
“十五,十五。适逢及笄啊,婆婆瞧瞧,可要为她寻个好人家许出去了。”大夫人端笑着这一说,倒是十足吸引了苏澜思和苏琅欢的目光,这个祸害若是嫁出去了,苏澜思也毋须忧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相克道理了!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自己的地位还是苏家最尊贵的嫡娘子。
大夫人说这话自然是准备好了的,她也没少信那巫师婆子的话,更有要紧的,还是自个儿那宝贝女儿苏澜思的地位,那天家宴上也是瞧见了,家主为了苏然曲曲一个侄女儿,如此百般照拂,容不得旁人诋毁她半句。
这苏然还是个有来头的,身后有家主一母所出的嫡子苏六爷在咸康街为她撑腰,姿容不俗偏偏还伶俐得很,三言两语就把家宴上的危机化解开来了。再想想她“茶娘子”的美名,这一技之长怕是京城里难寻出第二个闺秀来与她攀比茶艺了吧?!
这样一个方及笄还未出阁的嫡出娘子,如今又得了老夫人怜悯,若是还任由她在苏氏世家的主宅逍遥度日,不加钳制,那她这苏府主母也白当了。
大夫人含笑睇一眼苏老夫人,见老夫人沉吟片刻,面上瞧不出多大的浮动弧度,唯端着一派的慈爱仁和道:“也是及笄了,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庄姨娘的拇指轻轻搭着香腮,思忖着从嘴里吐出温柔话来,气若幽兰,“可然姐儿才入主宅不足半月,这么快就议亲,只怕太仓促了些吧?”
庄姨娘是大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一块儿嫁来苏府的,后来肚子争气就诞下了一对龙凤胎,还生下了长子苏承安,大夫人本就恼怒,往后就越发不待见三房庄姨娘了。这些年来,也没少针锋相对。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夫人和苏澜思才管不了那么多仓促不仓促的,趁早将苏然排挤出府,才是最有利的。后边儿还有一对躲在暗处默不作声的尹姨娘、苏琅欢母女,眼巴巴望着盼着有人替她们出头,尽早解决了这个能威胁到他们的茶娘子。
苏然的惶恐不安悉数掩下,深深埋在眼睛里,滑过一闪的浓墨重彩,却是担忧涌上心头,这一世不能按着设想一步步走来进宫复仇,若是将她这么早嫁出去了,她还怎么向姓赵的皇帝讨债!怎么向那个骄纵不可一世的萧贵妃讨债!
苏然咬着朱唇,眉头微微发皱,颔首道:“婶婶抬爱阿然了,阿然还不想这么早出阁,实在是时日尚早。”
尹姨娘笑呵呵的凑上来掩着帕子轻笑,身上熏了一股子独门香味儿,也是在大夫人眼中厌恶极了的狐骚味儿。尹姨娘惺惺作态似的细声柔语道:“都十五了,不小了,到了及笄嫁人的年纪了,妾身当年在这时候,都已经怀上琅欢娘子了。”
想要苏然离开的人可不少,赶出主府不容易,嫁出主府还不容易吗?
只要是适龄了的苏府女子,在苏氏世家一日,她的婚事儿就少不得大夫人插手,这样一来,可就要好办多了。至于指给什么人,还得看大夫人给她挑了什么人,老夫人和家主就算是过问,也仅仅是过问一二,还不至于插足直截了当的驳了她一个苏家嫡夫人的面子吧?!
面上做得足了,内里指定的人选,也就是大夫人自个儿看着办了。
大夫人一转眸对苏老夫人体贴道:“婆婆您说呢,我瞧着吏部侍郎家的侄子倒还勉强成器,吏部侍郎的夫人总跟我提起,我也见过几回。年龄也适合,也就二十五左右。长得一表人才的,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考过功名,得了一个同进士出身。秉性也好,脾气就更是没得挑,我瞧着真真不错呢。”
吏部侍郎的夫人每每提起这个侄子就一阵摇头,大夫人还真没撒谎,就是漏了几点最为关键的,吏部侍郎的侄子脾气秉性是好,可惜是个瘸子,饱读诗书、科举中脱颖而出又有何用?一个瘸子还想博得官位共谋朝政?
这些都不算倒也罢了,还有更晦气的便是克死了一妻一妾,但凡娶回家后,都继而病亡。苏然倒是不清楚这些,不过也晓得能让大夫人吹得这般天花乱坠的,不是纨绔子弟便是病入膏肓的废人吧?再多一些也不会是什么好归宿。
“十五岁不算早了,这回正好把宓姐儿、澜姐儿几个娘子的婚事儿一并给定下来吧,都老大不小的了,该出阁了。”老夫人一发话,倒让大夫人一脸谄媚僵住了,她只想将灾星尽早送出府去,还没想过把自家女儿送出去啊。
老夫人脸上厚厚的脂粉掩不住岁月的痕迹,轻而易举就能瞥见脂粉下的清晰纹路,嘴角弧度一大,仿佛脂粉也被嵌进了沟壑里,老夫人笑得慈善:“你方才说起的那个倒还真不错,最好再去多物色几个跟吏部侍郎家侄子差不多条件的儿郎,也得为适龄的娘子们考虑考虑,还有澜姐儿。”
让大夫人再去物色几个这般“万中无一”的人才?还得拉下自己的嫡亲女儿?大夫人的额头涔涔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一抬手用上丝绢轻轻擦拭去了水珠子,并着心底的慌乱。
“婆婆,儿媳总想着多留澜姐儿几年,儿媳舍不得她这么早出阁啊……”说到舍不得,大夫人泫然欲泣的神色即时便呈在了秀靥上,颇有慈母心怜之感。
苏老夫人眉眼一抬,瞅着大夫人面色古怪,却是语重心长道:“过两年好男儿就都有妻室了,澜思是世家嫡女,身份尊贵,剩下的那些儿郎就更不能委屈了澜思了,你是当家主母,总该晓得分寸,女儿该出嫁就要出嫁,就算不急,也得先物色着,也让我撒手放心一回。”
别说难找了,就是好找,也不能让女儿受这个苦啊,老夫人到底是贼精的,一句话落下来,她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给娘子们物色好人家。吃了这个这个瘪,还不能多怨一句,事儿都是大夫人自个儿揽下来的。
有了老夫人的话,苏然缓缓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安心下来了,这一回议亲定然是没那么轻松的,光是苏宓安一个人就够思量好一阵子了,别忘了,她身边儿还有个视她如命的苏七呢。
苏七若是闹起来,留下来的时辰足够苏然缓一缓挨过早夏考核,再争取缓一缓入秋之后,就该定夺了礼聘入宫的人选,那时候,就不急了。后边儿等到今年的第一缕冬风呼啸而过,三年一度的选秀大典又该轮到了。
“儿媳这段时日就着手去办,请老夫人放宽心。”
大夫人只得憋屈着应了吩咐,苏澜思倒是一脸的无关要紧,仿佛要议亲的人里头没有她一般,纤纤水葱似的指头抿着耳畔垂落的一绺头发末梢,安然自若,忽而眼风一扫,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儿一般,用自以为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苏然。
苏澜思满是嫌弃道:“然妹妹,过些日子可就要议亲了,然妹妹不会还这副打扮吧?别人还以为苏家亏了你呢!素净成这个样子,府里可没要发丧吧?”
苏澜思对于出嫁并不反感,母亲自然会倾尽全力为她寻个好夫家的,不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也会是名门俊才、倜傥少年,想来想去最为稳妥的说不定还是公侯世子一类。夫家上正面碾压了苏然,倒也足够痛快!自己有所依仗啊,所以苏澜思才敢这般没心没肺的嘲讽起苏然来。
苏宓安睇一眼过去,苏然这一身浑然素色,淡淡浅桃,外罩锦服只在腰间绣了两株西府海棠,“然妹妹的衣衫式样是简单了些,两株简单的西府海棠也有可爱之处。”
宓安已是自顾不暇,议亲一事搅扰得她和苏七对视良久都不知所措,此事能出语夸赞一句倒也让苏然高看了她一眼,这样大的事两人心有余悸,然而都没乱了分寸,算是共勉吗?
看来选什么衣裳都会落人话柄啊,苏然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将几条细细的额纹揉散。这一件是羽扇挑中的,亦是自个儿看上的,从咸康街带来的新衣,京城第一的云家绣坊所出衣衫,苏然一阵苦笑,居然苏澜思是个不识货的?!亏她还是大家千金?!嫡出贵女?!
苏然这还真是错怪苏澜思了,苏澜思本就离她距离不近,就算离得近了也瞧不清楚衣衫材质,云家绣坊的精品是好,可人家云家绣坊是不单出布料的,要亲自去量身定做一身衣裳,才有得穿,又偏偏这京城第一的绣坊只做雅致的衣裳,求一个简单大方,素雅别致,在衣料上用足了心思,边边角角也没有一点不好的。
这家不做图样繁复、尽显富贵的生意,只一个雅字就打发了来人,苏澜思又是个在穿戴上极尽奢华、力求娇娆耀目的人,就更是和云家绣坊的生意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