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嬷嬷眼尾的褶皱里含着笑意,她摇了摇头道:“苏七少爷啊,您可别折腾然娘子了,这两盏茶来之不易,根据老身十多年烹茶的经验来看,这样两杯香茗,若没有两个半时辰,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苏然的心底有些挣扎,咬着唇没说真话,其实,好像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就做好了,熟悉过程就能行云流水似的一气呵成,哪里还需要每一步分开来细细的做?像别人一样还得考虑失败所花费的时辰?!
苏然对茶艺的喜爱,那是由心而生的,自然毋须回想书上教导的每一个流程,她喜欢按着自己的所思所想大胆放手去做。
苏七手执折扇,挥之一笑没有添言,大夫人知道这茶是苏然煮的,拧着眉头瞧了她一眼,不服气似的道:“果真迟来的时辰里是在烹茶?”
苏承安一副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的瞧向苏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比夜晚瞧去明媚动人了些,姿容远胜苏澜思,苏然一张细腻精致的脸蛋如脂如膏,狭长美眸一眨似要勾魂摄魄,惹得苏承安心里一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不然还能由谁代劳啊?除了茶娘子,谁还有这个本事呢。”
既然答应了宓安不去寻苏然的麻烦,那就不寻好了,反正小美人总是拿来疼的。大夫人和三房一向不对头,苏承安身为长子,三房庄姨娘所出,与大房顶撞惯了,自然是肯顺道带着苏然与大夫人对着干的。
大夫人眼风一扫,心中郁郁就要发作:“承安,这是你跟嫡母说话的态度?”
苏承安一挑眉,眼底被不远处苏然的娇美婉柔给一滴滴浸湿了,“承安不过就事论事,说了实话而已,实在不知哪一句冲撞了嫡母,嫡母向来宽厚,心底善良,想必不会与承安计较吧?”
苏澜思见自己娘亲被庶兄指手画脚的,心头哪能平衡得了,绷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也跟着掺和进来:“我看哥哥你——就是拿捏准了娘亲待人宽厚,心底善良,才特意找了错儿来犯的吧?就吃定了娘亲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苏承安拧着眉头瞧瞧苏澜思的样子,那叫一个面目丑恶,愈发觉得她的姿容和苏然相差甚远。
苏承安毕竟不是宓安,每一句话都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说出口,他的头脑也转不过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一下子就被绕进去了。“澜思妹妹非要这般想,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牵扯到我身上,那我也没有办法。”
苏澜思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向上一撇,露出轻蔑的眼白嘟囔着嘴道:“分明就是你……”
“够了,吵嚷成什么样子,我老人家好不容易喝盏好茶享受享受,一个厅堂都被你们搅和得乌烟瘴气了。”老夫人依旧端坐在主位上,然而手中未捧茶盏,反倒是拿起了她早前为自己准备的垂枝拐杖,用力的敲了两下地板,才终结了两人势同水火的对呛。
底下的人也都缄默了,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儿,苏澜思稍微收敛了她那份刁蛮骄纵,静默一挑眉,指腹一下一下敲击着红木椅的扶手,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反正她是嫡女有身份撑腰,娘亲也在堂上坐着呢,老夫人再怎么生气也不好轻易罚她。
安嬷嬷轻轻拍着老夫人的后背给她顺顺气儿,老夫人接过小杯浅抿一口茶,道:“澜姐儿的中气这样足,想必身子也好透彻了吧。至于承哥儿,上回罚的也太轻了是吗?好了伤疤忘了疼?”
苏承安默不作声的揉了揉膝盖,而上头坐着的大夫人则是惺惺的一笑,“前几天受了惊吓还不清醒,就让澜姐儿多养了养,如今也差不多大好了。”
难怪敢出来嚣张跋扈跳摆出她一副尊贵无边的嫡娘子做派,敢情是没心没肺的都忘了那天自个儿成了什么凄凉模样,连人都不认识了。嫡娘子骄纵惯了,上面儿有大夫人护着,还有个在外行军的嫡亲哥哥未归主邸,偌大苏府也是任她嚣张了。
老夫人象征性的一点头算是知会了,冲着苏然一招手才柔声道:“然丫头,你过来。”
苏然敛了敛裙裾都挪了步子上前,顺着老夫人迎过来的手势,在她膝盖前面缓缓蹲下,略一抿唇。
“那夜家宴上我也有耳闻,叫你受苦了,也幸好你机灵,帮我一举揪出那个蒙骗人的假婆子,放心吧,我已经处置了她,乱棍打死了,不会叫你白白受这个委屈的。”老夫人绝口不提她烹茶一事,倒是先入手了那夜家宴上的变故。
苏然的面上有一时的错愕,继而按照老夫人的话往下知趣儿的说道:“阿然不委屈,老夫人才是受苦了。阿然只是做了应该做的,澄清事实,不让那恶婆子再有机可乘。”
这么多年把那婆子奉为座上宾,还好吃好喝伺候着,供着个活菩萨似的,真真是个笑话。不过,倒也正合她意料,虽然那婆子凭一己之力曾救过老夫人的命,但老夫人这么多年在宅斗深院内存活下来了,出手又岂会心慈手软?
“老夫人,那火克木一事也不知真真假假,那婆子有几招还是灵光的,至少御医都没办法的时候是她妙手回春救了老夫人的恶疾,万一日后真的……会不会对大夫人不利啊?”尹姨娘媚眼如丝,轻飘飘合着时宜插了一句话,如珠落玉盘,清脆击底。大夫人心里一寒,那苏然便成了冒着寒光冷气的钉子,在烛光下辉映出明亮的清光,那么细细一缕,含着钉子尖儿上。
七房尹姨娘是苏琅欢的生母,母女俩一丘之貉,苏然早就晓得里头的门道了,毕竟那巫师婆子还是尹姨娘的母家兄长招来祸害苏老夫人的,借机骗取信任。
苏澜思想着也是一阵后怕,说不定自己受罪还真和她脱不了干系呢,若不是克了娘亲,那苏然就是克了自己!要不然她苏澜思何至于卧病在床好些日子!那夜的记忆都是凌乱而破碎的,仿佛脑袋里有一团纸被撕扯过,再零零碎碎的拼装起来塞回头颅,还有一部分遗留在外,散落天际。
苏澜思似乎还嫌不够乱似的,咂咂嘴添道:“这回说不定是真的呢,毕竟那婆子还是有些微末技俩的。要真克了谁也不一定,我娘亲现在还好好的就该谢天谢地了,往后再要不利啊,也不是然娘子的错儿;是八字太硬,属性反冲的错儿。”
苏澜思把话越带越偏,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老夫人的脸上已是写满了不悦,老夫人蹙眉觑了她一眼道:“你是大家千金,说话稳重些,别跟巫师婆子似的尽把神神叨叨的话挂在嘴边。”
老夫人把话一撂,面含微嗤,苏澜思才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低首摆弄着自个儿纤细手指上颜色娇艳的凤仙蔻丹了。
那夜的事情也确实巧妙,环环相扣,从蕴宝堂走水,婢子生事圜转成了嫡出的娘子相克当家主母,幸而及时揭穿了婆子的真面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往后瞧去又是另一个嫡娘子身陷火海。老夫人似是记起什么来,一并提了出来:“对了,那夜不是还有两个服侍大夫人的丫头造谣生事吗?后来怎么样了?”
“婆婆,那两个丫头老爷交给妾身处置了,儿媳回去仔细审过了,是珣儿在撒谎,贼心不死想要拉玲珑下水,取代了玲珑在妾身身边儿的位置。次日就将那个不知轻重的珣儿抽了八十鞭子发落出府了。”
大夫人说得风轻云淡,八十鞭子抽下来,一个娇嫩的女子可不就去了半条命么?!底下坐着的几个娘子瑟缩了一下肩膀,好像入夜的寒风在厅堂上刮起,捎带了冰冷凛冽一点点吹进娘子们的玉骨柔肩,而吹在大夫人身上,却是意外的清爽舒凉。
老夫人淡淡茗一口茶,懒懒瞟她一眼,“你倒是难得动严刑——”
大夫人循规蹈矩的一颔首,俨乎其然道:“老爷吩咐了妾身要严肃审问那两个婢子,珣儿跟了我不少日子,可妾身身为当家主母,不好有所偏颇,严苛处置了方能不失公正,也不算辜负了老爷的信任。”
“若你回回都能这样就好了。”老夫人似有所指,声音低沉着,大夫人脸色略微不自然,沾染了一丝尴尬,转瞬又掩藏下了神情,正襟危坐。
老夫人怜惜的瞧着苏然低头的俏生生模样,正是鲜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纪,苍翠枝头最鲜嫩的一朵娇花,稚女何辜!
老夫人顺着苏然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向下抚摸,眼皮一松缓声道:“那夜也实在是乱得很,然姐儿的年龄还不大,能冷静的道清楚原委就很不错了,还将那林家的巫师婆子的真面目揭穿了。这孩子还真是可怜,刚一进主宅就被人嫉恨上了。”
苏然半蹲在老夫人的膝前,她的柔夷被老夫人布满沧桑枯槁的一只手牵着,搁在老夫人的膝盖上,瞧上去颇有祖母颐养天年与孙女儿和乐融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