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阳光明媚,暖风携柳摇,花香夹杂着凝露青草的清新味道溢满小园芳径,花园的小径是七雅艺先生们直通教习的地方,这条路上来去匆匆、手提行囊的婢子倒是添了不少,比起平日,熙熙攘攘。今日是新进苏府的娘子、少爷们开课的第一天,小半个府邸都忙碌起来了。
苏然起了个大早,就在房里熟悉自己的琴技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惹人驻足,期期手持糕点托盘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站在了门外,等到琴弦一曲悠悠拨尽,飘荡的心思才慢慢回转过来,似乎不敢置信这魂牵梦萦的琴音是从她家娘子一双巧手间婉婉弹奏出来,猛然“吱嘎”一下,推开房门的声音短促而急切有力,期期半只脚踏在门槛里,半只脚在门外,未几,诚惶诚恐的关上雕花木门进屋,看身形摆动样子走路也不太稳当了似的。才知道她家娘子琴艺竟然有如斯长进,细辩之下更觉不可思议,期期自个儿是从来不喜欢七雅艺里的头一样琴的,这回的晨间居然也听得如痴如醉了。
令苏然庆幸的是,苏府主宅的人给她安排了一个静谧偏僻的住所,虽然是靠近府邸中心的位置,还临着几位娘子,可她居住的院落里,小花园的地界环绕着房屋而修,占了七成左右,明颐馆实实在在建起来的琉璃瓦红漆墙倒是只剩下三成了,偶然取得了苏府的仅剩的一点儿静谧安宁,避开了一些府里的纷争嘈杂,也便于苏然重活一世藏拙之用,光从这琴艺来说,她是万万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儿展示出自己真实的琴艺水平的,藏拙,藏拙,藏不好了会招来更多的祸灾。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若是过些时日在必要的时候,出其不意的鹤立鸡群,一现才华惊艳四座,说不准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只是如今她深深的知道一点,过早的暴露了自己掌握的东西,就越对她不利,第二个苏琅欢、第三个苏琅欢说不定也会紧跟着出现在她面前,在晦暗并不分明的狭小罅隙间刺上一根寒意凛凛的银针,倘若一击即中正中了那人下怀,苏然要冒的险就更大了,苏府之中步步惊心,每走错一步,都会招来红尘中的万劫不复,那她还怎么找萧氏和大赵皇帝报仇?拿什么来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一个人在迟疑过后总是要毅然决然做出定夺,苏然也不例外。有和煦畅风温柔的拂过伊人秀靥,湿湿的气息充斥着晨露的纯粹抱团而来,轻柔的扑在她的脸上,新雾撞出薄薄的水汽来。苏然眼一瞟,轻托雪腮,看着后花园里来来去去、疾步而行的婢子,顿了一顿也跟着挪足径上,身穿玉色折枝堆花襦裙的期期亦是妆容素雅,以一步之遥抱着一尾古琴缓缓尾随其后,身影也是道不尽的娉娉袅袅。
移步换景,接连登堂。苏然远远的在窗外就听见了里头欢声笑语连成了一片,疏疏朗朗的咯咯笑声、击瓷脆语比枝头燕雀还啼鸣得欢快些,苏然瞧见琴房的匾额“宫商角徵羽”五字如旧,疏密得宜,虚实相生,笔势恍如飞鸿戏海,极生动之致。好多年未曾踏足此地了,如今眼见足至,又能重习故程、重温旧事,五脏六腑间不由得一股怀旧暖意渐渐萌生,浓浓的又倾倒在心口。苏然刚刚踏足第一步,就有男子慵懒的调侃话语落进了她的耳朵——
“然妹妹迟了,迟了可不能逃脱啊,不如妙琴先生第一个罚她吧,罚酒还是罚琴一曲呢,大家说是罚琴还是罚酒?”苏七仰着头颅说道,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拔来的狗尾巴草,抿着嫩生生的茎,嘴边悬挂着一缕邪魅的笑意。
苏然抬眼便与苏七话语提及的“妙琴先生”双目对视,她熟悉极了的面孔恍然印入苏然的乌色双瞳,妙琴先生便是当年教她琴艺的女先生,妙琴先生是个奇女子,公认美名“妙琴”,便自个儿取了闺字为妙琴,名姓不详,她是京城里有名的琴艺大家,据说百两黄金也难求妙琴娘子的一曲,堪比年芳二十八岁,婚配已久。多年执教于王府,主要为出身尊贵的世子和郡主们教导琴艺,前几年应了苏老爷子的邀请,来苏氏世家挂名为女先生,时而点拨点拨苏府年轻一辈的琴技,随着日子一点点深入,久而久之的就成了七雅艺首项里独一无二的琴艺先生。
还是这张脸,眉眼弯弯,脂粉轻薄,唇畔永远凝着的浅淡笑容又像融化了的蜂蜜糖浆,甜而不腻,酥软沁心。苏然是打心底里感激她的,若是没有这位妙琴先生的多年兢兢业业的琴艺指导,苏然如何能以一曲琴音颠覆帝王一时的浓情蜜意、山盟海誓?纵容短暂如白驹过隙,也是一柄致命的武器,放到现在来,苏然再训练一些时日,指法更加娴熟了的时候,一双纤细灵动的手若蝴蝶萦绕盘旋在琴弦之上韵足了滋味儿,到那时,会得到更好的运用,可就不仅仅是——帝王一时的宠爱了。
剜心之举,沉浸其中,苏然还是很期待的。
苏然的眼间闪过一道光,又被轻巧的掩饰下了,妙琴先生笑着对苏七道:“苏七,你头一回来修习琴艺时,可是足足迟了半个时辰呐。”
苏七随性的摇着折扇,头颅也随着话音一摇一摆的,眉宇间风流四溢,“所以嘛,那时我可被罚了半坛子的女儿红!陈酿啊!先生可不能偏心,重女轻男啊!”
妙琴先生一抬眉眼:“那还不是因为你不会奏琴,为了让你长些记性,我才罚你半坛女儿红的!喝完还免了你一回琴艺课程!”
苏七一阵苦笑:“先生,您可不能这样说啊,学生饮下了半坛子的陈酿,早已呼呼大睡了。”
周边的人都朗声笑开了,妙琴先生也咬着朱唇,死死忍住笑意——
苏然端着一副淑女秀致模样立在旁边,也捂住檀口悄然笑笑,迟迟没有入座,而此时门口脚步声淡淡传来。
这又是谁?
“众位好,不知在下有没有来迟?”一个好听的男子磁音酥酥麻麻的侵入进众人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