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辰焕没有料到冰蝶竟会这样反问他,眼中森然的笑意微微凝滞,带着几分怪异的神色。为了乌塔芬娜,放弃复位大计么?怎么可能,乌塔芬娜本就是他为了复位大计选中的一枚棋子,怎么可能为了一枚棋而毁了整盘棋局呢?
冰蝶看了他片刻,便轻笑道:“殿下自然是不愿意的吧?”
寒辰焕恢复了镇定自若,幽然笑道:“怎么,难不成寒辰烨他会以乌塔芬娜的性命要挟本王放手么?”
冰蝶摇摇头,淡然道:“殿下觉得,皇上会为了情而舍弃皇位,着实荒唐。皇上对我有情又如何?江山美人,终究只能选一个的话,不论是皇上还是殿下你,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山的,不是么?”
寒辰焕冷冷看着冰蝶,不知道她说这一番话目的何在。
冰蝶依旧面不改色:“殿下,臣妾斗胆问您,对乌塔芬娜,可有情分?”
寒辰焕默然。乌塔芬娜……那个精通蛊术、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在他的调教下变成了一个隐忍毒辣的杀手间谍。对她,他是有愧疚的,也是有情分的……
冰蝶从寒辰焕的眼中读出了复杂的情绪,更加成竹在胸:“殿下对她,是有情的。正如皇上对我,也是有情的。只是,帝王家所谓的****,不过凉薄,拿得起,却也放得下。殿下,你不是不爱她,只是不够爱她,不会为了她放弃你所想要的东西。冰蝶说得对么?”
寒辰焕目光微微闪动,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泰然自若的姑娘。
“所以,殿下与皇上,是一样的人。并非绝情绝义,只是凉薄淡寡。”
寒辰焕倏然打断了冰蝶:“你说这些,为的是什么?”
冰蝶这才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冰蝶想说的是,殿下提出联姻,想必动机不纯。但是殿下如果是想以冰蝶的生死要挟皇上让出皇位,还是免了这功夫吧。你们兄弟二人,都不会为了所谓****放弃江山。”
原来如此……说他凉薄,说他寡义,说他对乌塔芬娜淡漠,原来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寒辰焕忽然冷笑一声:“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冰蝶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这个寒辰焕果然不好对付。不过她也没指望几句话能说服寒辰焕,便也淡然一笑,回道:“那殿下大可放手一试。”
寒辰焕眯起眼睛。不错,他假意提出联姻,永结秦晋之好,为的便是以冰蝶要挟寒辰烨让出皇位。这样,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回属于他的天下。可是,他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这个女孩子几句话,确实让他动摇了。
他是寒辰烨的三弟,也曾亲密无间、共看月升月落。他们兄弟二人,性格上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他的确,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夺权;那么,寒辰烨,当真也会舍弃心中所爱的女子,保住皇位么?
他们两人,当真是一样的薄情么?
寒辰焕不知道……七年,他自己早已变了模样,寒辰烨心性如今又是怎样?他全然不知。
只是,洛冰蝶,总归是可以成为他的一个筹码。他暂时没有办法攻破慕容卿戍守的嘉隘关,只好巧取了。洛冰蝶,如果能够震慑住寒辰烨,那必然是他夺位的捷径。
冰蝶从寒辰焕眼中看出了他那些阴狠的心思,倏然淡然一笑:“看来,殿下还是准备一试了。倒也无妨,殿下自有殿下的主意,冰蝶无权干涉。只是……”冰蝶一顿,挑起温柔却冰冷的一笑,“不知道殿下,可还记得兰贵妃?”
寒辰焕终于变了脸色,倏地站起身,蹙眉盯着冰蝶。兰贵妃,慕容蕙。怎么会忘?乌塔芬娜将慕容蕙带回北漠,本想着以她要挟慕容卿退兵,谁料慕容蕙为了父亲的忠义,竟自己撞上了长剑,舍生取义了。
洛冰蝶的意思是,如果寒辰焕欲以她的生死安危威逼寒辰烨让位,那么她也会为了寒辰烨的皇位自取灭亡。
冰蝶冷笑着:“你们男人的心思太大了,要装江山社稷,还想着装美人如云。可是女人的心很小的,装得下爱情,便再容不下别的东西。你们兄弟二人,或许不会为了****作出任何让步,可是女人会。皇上如果当真犹豫了,我会为了他的皇位,舍生成仁。”
寒辰焕怔了半晌,才缓缓冷笑了一声:“好一个……痴情不渝……”
冰蝶笑着拢了拢垂在耳畔的秀发,笑道:“我想,乌塔芬娜她,也会为了殿下,作出一切牺牲的。女子在爱情中的付出,远比男子来得多。殿下,你自己想一想,这些年来,乌塔芬娜为你做了什么,而你又为她做过什么?心里,便没有丝毫愧疚么?”
寒辰焕悲喜莫辨的眼底终于泄露出一丝惊愕和愧疚,旋即黯淡下去。室内陷入死寂,良久,寒辰焕忽然开口:“今日本王有些乏了,你回去休息吧。”平淡的一句话,可是冰蝶听得出,他极力隐忍的颤抖。
冰蝶在心底窃笑,面上依旧云淡风轻:“那,冰蝶告退了。”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一切顺利,可是提心吊胆了这么久,还是一身的冷汗。冰蝶一面回想着,一面心有余悸。
她对付寒辰焕,用的,是诛心之计。先以他们帝王家对待****的凉薄告诉他,想用她来威胁寒辰烨是痴心妄想;随后又搬出慕容蕙的死,明示她对寒辰烨的忠心;最后,利用他对乌塔芬娜虽凉薄却满是歉疚的那份情意,彻底震住他。
冰蝶在大漠冰凉的月光下,狡黠一笑。
如此一来,寒辰焕怕是不会再想着利用她夺权了。
回到寝宫后,冰蝶趁着四下无人,打哨了三声。传信的灵鸟扑棱着翅膀停在窗边,她立刻将一封信塞进去,送走了鸟儿。
她在炼华国,除了化解寒辰焕的联姻阴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打探他兵力虚实,以便寒辰烨做好迎战准备。只是兵家之事,她一个人还是应付不来的。她需要守在城外的宋玉迟等人的协助。
看着那只鸟消失在月色中,冰蝶缓缓掩上窗,心情有几分忐忑,却更多的是期许。
只要一切顺利,明日,宋玉迟他们便应该可以潜入炼华国都城,暗中协助她了。她在信笺上,已经告诉了他们混入都城的方法。
……
一夜无眠。
而此时,夜曦皇宫里,寒辰烨对着跳跃的烛火,也一时出神。
自从冰蝶入住天胤殿后,他习惯了每日早朝前可以看见她安静的睡颜、晚归后能与她紧紧相拥的日子。她一走,这天胤殿倏然变得空落落的。
多少年寂寞冷清的天胤殿,她不过就住了一个月不到,怎么就,抹不掉了呢……
寒辰烨兀自笑笑,呢喃道:“蝶儿……你说,怎么就忘不掉你了呢……”
李公公总是很破坏气氛。这厢在千里遥寄相思,他便扭着腰进来:“皇上,北漠炼华国王后乌塔芬娜已经到了,可要安排她入住?”
寒辰烨缓缓敛了眸中温润的情意,黑眸顿时冰冷。乌塔芬娜……她作为寒辰焕复位的一枚棋子,至此已是被彻底丢弃了吧。身份败露,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寒辰焕,对待这个女子,倒也是狠心……
寒辰烨语气冰冷:“让她进宫,先安排个厢房住下吧。”
李公公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寒辰烨却放下手中奏折,缓缓踱步至窗前。北漠,炼华,她现在如何了呢?离开的时候,她那样信誓旦旦地说,她自有把握。可是他哪里放得下心?寒辰焕的性情已是大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过得可还好?
翌日黎明,冰蝶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去,却又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也无心再睡下去,便索性起身,出了寝宫一看,心底却升上一股激动。
是宋玉迟!
是宋玉迟带着随行的数十锦衣卫,此刻正在她寝宫前忙着张罗。宋玉迟见了她,默默颔首道:“王后娘娘,是殿下让属下来的。殿下说,娘娘已是炼华王后理应移居正殿。属下是来侍奉娘娘的。”
冰蝶默默颔首,却与他相视一笑。
其实,此刻,宋玉迟并不是他应有的相貌。所有锦衣卫,都变了容颜。这是冰蝶的主意。为她接风的那个炼华使臣见过宋玉迟等人的长相,所以不能让他们贸然进宫。但是,这天下,可不只有乌塔芬娜懂得易容术。夜曦长公主寒月,也是个易容高手。冰蝶此次出塞之前,特意向寒月讨教了易容术,宋玉迟他们,是靠易容才蒙混进来。眼下,他们大概已经解决了她寝宫里原本的侍卫,取而代之了。
虽然变了模样,但是宋玉迟的眼神,她是认识的。那种只有皇室锦衣卫才有的凛冽和锐利。冰蝶缓缓走过去,压低了嗓音:“一切小心。”
宋玉迟低低应了一声。他们谁都清楚,寒辰焕不会轻易罢休,夜曦和炼华的恶战,想来是不可避免的。如今唯一能做的,不是阻止寒辰焕,而是确定开战后能击溃他。所以,宋玉迟明白,他在这炼华都城要做的,便是探清炼华兵力。
冰蝶冷静地环顾四周,都是易容过的锦衣卫,个个都将身份隐藏得很好。冰蝶清浅一笑,不再逗留,朝着正殿走去。
寒辰焕已然等在正殿了。昨日刚为她接风洗尘,今日便是封后大典。炼华的臣子跪了满堂,寒辰焕则坐在九螭盘龙椅上,黑色的眸子里依旧是沉默的阴冷。
冰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乖巧地跪下。寒辰焕缓缓站起,漠然道:“原夜曦皇后洛氏,今册封为炼华王后。自此,炼华,夜曦两国永不往来。”
“天佑炼华!天佑殿下!天佑王后!”满堂朝臣齐声高呼,冰蝶却有些黑线。总感觉像是入了什么……邪教组织一样……
寒辰焕取过炼华凤冠,郑重地为冰蝶戴上。纯金锻造的凤冠,垂下九九八十一只金凤凰,在耳边清泠作响。冰蝶瞬间觉得脑袋沉了好几倍,可是还是强撑着笑道:“臣妾,谢主隆恩。”
寒辰焕没有说话,却向下人使了个眼色,遣走了大殿里所有朝臣。几个宫女也识趣地掩门退下。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瞬间冷清下来。
冰蝶的脖子被凤冠压得有些酸疼,微微扭动着,却忽然听寒辰焕说道:“洛冰蝶,你说,若本王无法用你要挟寒辰烨,那本王留着你还有何用呢?”
冰蝶脑子里咯噔一下。寒辰焕的意思是,他本想利用她夺权,可是昨天被她说了一番后觉得无望,所以她失去了利用价值……他这是想……杀了她?
这个男人,性情乖张暴戾到了这样的地步么?冰蝶清浅一笑:“冰蝶死不足惜,只是殿下可要考虑清楚了。冰蝶若是死在这里,皇上必然震怒,夜曦和炼华之战,恐怕殿下占不了上风。”
寒辰焕蹙眉少顷,倏然笑了出来。他不过开个玩笑吓唬她,这个丫头居然这么认真地回应他。她这样子狡黠灵动的性格,倒是让他想起了彼时在夜曦皇宫的岁月。
那时,他是三皇子,寒辰烨是太子,两人吟诗作对,比剑论道。佟芊瑶那时也像冰蝶一样,性子灵动活泼,常与他们兄弟二人嬉闹在一起。岁月就像开了一坛陈酒,静谧美好。
可是现在呢……寒辰焕眼眸又暗了下去,看着面前这个眉目清丽、目光灼灼的少女,忽然有些迷茫。
他是真的迷茫了……七年,只为复仇夺权,忍辱偷生。苦心经营,用乌塔芬娜作为一枚棋子,深入敌营,可是功亏一篑。他攻不破嘉隘关,也动不了慕容卿。如今好不容易将冰蝶握在手中,如同握住了寒辰烨的命门。可是,她会像慕容蕙一样,舍生成仁。
如今,似乎一切路都断了……他要怎么办?
“洛冰蝶,你告诉本王……本王该怎么做……”寒辰焕忽然失神地盯着她,忘乎所以地呢喃着,“本王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