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蝶一惊,慌忙向后退去,却还是被噬魂池水染上了衣角。几乎是一瞬,她的衣襟便被腐蚀出一个可怖的窟窿。
冰蝶逃跑的动作忽然僵住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衣角和翻涌的噬魂池血水,忽然全身都颤抖起来。
“哈哈哈——”蓦地,一阵如同鬼魅的干枯喑哑的笑声响起。这是夏久寒的笑声,冰蝶立刻四处环顾,寻找他的身影。可是除了那些形如亡灵的少女和灰黑的四面岩壁,哪里有夏久寒的人影?
又是一阵笑声,冰蝶头皮有些发麻了。那鬼魅的笑声似从头顶而来,又似来自脚下,一声声催人魂断。
“洛姑娘,你但凡动了一点歪心思想要离开这里,就会被噬魂池水削筋剔骨。你可知这池水为何是血色?”蓦地,夏久寒那干涸的声音幽幽地送来这句话,让冰蝶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夏久寒又是一阵阴笑:“洛姑娘,你可知这噬魂池中,有多少如你这样的女子?”
冰蝶头皮一阵发麻,胃里翻涌的恶心感让她的语气也变得尖锐刻薄起来:“夏道人,我慕名而来,素昧平生,夏道人何须苦苦相逼至此?”
夏久寒的声音也越来越冷:“望秋山庄,进来了,就别想出去。”顿了一会儿,他枯哑的声音忽然又带了些许戏谑:“不过,洛姑娘倒也未必非得葬身此处。”
一听还有生机,冰蝶窃喜,忙问道:“夏道人请指教。”
“洛姑娘,如今摆在你面前有两条道。第一,像她们一样——”冰蝶听着,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些目光空洞、形容枯槁的少女,“安分地待在这里,噬魂池水便也不会夺你性命。”
不行!这条pass!要她变成跟这群少女一样行尸走肉般的存在,蹲在这漆黑的山洞里一辈子吗?那还不如死了!
夏久寒忽然又笑了起来:“我料洛姑娘定是不会选择这条路。洛姑娘沉稳睿智,乃成大器者,这另一条道,洛姑娘可是好好考虑。”
冰蝶微微紧了紧眉头,夏久寒这人,从不按常理出牌,这第二条道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冰蝶正暗忖着,石洞门忽地打开。冰蝶急急看去,走进来的,却是若璃。
“像她一样,为我所用。”夏久寒蓦地又开口。
冰蝶一怔,片刻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让她像若璃一样,为他做事,逃过一死?
听起来似乎是个,稍微好那么一些的选择……
冰蝶清了清嗓子,正要答应下来,却转念一想,改口问道:“夏道人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若璃冷冷地看着冰蝶,清亮的眸子里除了淡漠,一无所有。冰蝶回忆着若璃方才做了些什么……
在山谷底引她入局,甜言蜜语把她骗来望秋山庄,然后把她交给了夏久寒……
Whattttt????冰蝶想明白之后立刻瞪大了眼睛,夏久寒是要她帮他骗花季少女进这个狼窝?Excuseme???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她怎么做得出?
夏久寒终于双手抱胸款款从若离身后走了出来,俊如雕刻的面容上却挂着最阴森怖人的笑意:“洛姑娘,怎么,不愿意?”
冰蝶却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呆了。开始怎么没发现若璃身后藏了个人?冰蝶定定地看着夏久寒,才发现他是真的苍老憔悴,整个人佝偻地不及若璃肩头高,清癯枯瘦的身子摇摇欲坠。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却要因为百年前的咒语过着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活,也难怪性情如此怪异了。
冰蝶咬了咬嘴唇:“夏道人,有别的事情可做么?端茶倒水扫地都成的。”
“哈哈哈哈哈哈——”夏久寒又是一阵诡笑,笑得冰蝶浑身都在打颤,“洛姑娘,听老朽一句劝吧。丢掉你那所谓的良心,人心凉薄,你若因为那可笑的良心拒绝了老朽,那你这如花似月的姑娘可要终老此地了。”说着,夏久寒抬起脸看了看若璃,忽然用枯槁的手指捏住了若璃的下巴,来回端详着:“啧啧啧……多么娇嫩的一张脸哟……”
冰蝶愣愣地看着若璃,她能看出若璃在极力隐忍着痛意,任他摆弄。
“好,我答应你便是。”冰蝶忽然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便一口答应下来。
看着夏久寒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冰蝶干笑了两声,心底却开始无比后悔。这样下去,难不成她真要坑蒙拐骗良家少女了?
冰蝶答应下夏久寒的招安之后,便被放出了那个山洞。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若璃走了过来,依旧面无表情地道:“随我去凌秋阁,那里有你往后要用到的衣物和物什。今夜里主人会给你安排好住处,待他安排好了,我自会通报与你。”
冰蝶忽然拉住若璃的手:“那个……若璃姐姐,你当初也是这么被他骗进来的?为了活命答应帮他做事的?”
若璃冷冷地回头看着她,抽出手:“还请洛姑娘随我来。”
冰蝶却不依不挠地再度攥住若璃的手腕:“若璃姑娘,你做这样的事情,可有觉得良心不安?这样即便活下来了,又怎能活得坦然?”
若璃的面色依旧冰冷,黑色的寒眸中却一点点升起了隐隐愠怒之色:“洛姑娘,情随我来。”
真是个执着的丫头。冰蝶暗自笑道,若璃啊若璃,你不知道我也是个执拗的主么?冰蝶再度死皮赖脸地抓住她:“若璃啊,你想不想逃走?咱们把夏久寒迷晕了趁机逃走吧。一直待在这里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也不是个办法……”
“闭嘴!”若璃那万年冰山脸终于崩碎,一贯平淡的语调也陡然升了八度,吼得冰蝶全身一颤。若璃吼了一嗓子之后,神色又渐渐黯淡下来,最后,她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幽幽传来:“没用的,我们谁都逃不出这里。”
冰蝶一时哑然,若璃却已然转身移步,冰蝶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来,若璃是想逃走的,也还是有良知的,只是奈何不了那个阴森诡异的夏久寒,是么?冰蝶一面走着,一面暗忖,她非得彻彻底底摸清夏久寒这人的底细不可。
望秋山庄的夜,是侵入骨髓的阴冷。夏久寒喜暗,整个山庄无一处灯火。冰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旧箱箧里翻出几根白烛,借着微薄的光亮一路摸索到了夏久寒的居所。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敲门,门却忽地打开,夏久寒俊逸出尘的绝色面容被冰蝶手中烛台荧荧微光映亮,竟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冰蝶愣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夏久寒皱着眉徒手掐灭了烛火,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若璃该和你说了,老朽夜间不喜明火,你还这样明目张胆地提着灯火找来。老朽看你是想回到那噬魂洞中去啊。”夏久寒冷冷开嗓,沙哑的声音在无风无月的黑夜中更是惊悚怖人。
冰蝶被这暗沉压抑的氛围弄得有些窒息,抬眼正对上夏久寒暗夜中那一对清亮却森冷的眸子。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再次点燃了白烛,还高高举起,正对着夏久寒错愕的面庞:“发明了烛火这种东西,不就是夜里用的么?”言罢,冰蝶便抬脚,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夏久寒的居所。
夏久寒愣了须臾。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样嚣张地无视他,他心头涌上一丝前所未有的愠怒,却又带着些许奇异的新鲜感。
“深夜来找老朽,洛姑娘是为了来探一探底细,好准备出逃的吧?”夏久寒轻轻合上门,转身幽幽笑道。
冰蝶有片刻的慌乱惊愕,却也旋即恢复了镇定。夏久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她的心思呢?她笑笑:“看来夏道人是明白人。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妨直言。小女子千难万险跋涉至此,乃是为了心爱之人。”是为了寒辰烨。她当时被丢进万毒虫阵毫发无伤,必然证明她与失传的蛊术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如果能找出这个秘密,寒辰烨便无须再忌惮乌塔芬娜,夜曦皇权便也能够稳操胜券。
“小女子只想明白身上隐藏的秘密,助心爱之人此生无忧。却不成想,夏道人这望秋山庄竟是有来无回。小女子不是圣人,是怕死的,夏道人说要把小女子丢在噬魂洞一生一世,小女子怕是受不住。可是小女子亦不是小人,夏道人要小女子坑蒙拐骗威逼利诱,小女子良心不安,也做不到。所以,小女子斗胆恳请夏道人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条生路。”
夏久寒一直盯着那让他浑身不得安宁的烛焰,闻言却讶异地转向冰蝶。两人对视了许久,夏久寒才忽地嗤笑一声:“洛姑娘啊,你想得也未免太过美好了。进了老朽这望秋山庄,又不想死,又不想留下来做事,还想着毫发无损地走出去?”
冰蝶却没有回答他,反倒是转而看了看跳跃的明晃烛火:“夏道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这烛火?”
夏久寒终于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揉了揉眼睛:“你还算有点脑子,快把它灭了。”
冰蝶却笑着转向夏久寒:“为什么不喜欢呢?夜里黑黢黢的,没有些许光亮要怎么起居?”
夏久寒愈发地愠恼,冰蝶却依旧不疾不徐地笑道:“依我看,夏道人不喜光,怕是因为心里是漆黑一片才会如此。”
夏久寒忽然怔住,定定地看着这个盈盈莞尔的少女。多少年,这是第一次他被这样挑衅。可是他竟没有预料中的震怒,反倒是觉得震惊,震惊过后,是无尽的悲空。
因为,这一切,似乎都被这个洛冰蝶窥破了呢。他的扭曲,他的残忍,他的阴暗,不过都是因为他逃不过心中那个结而已。
冰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久寒的神情变化,心中窃喜。她这样壮着胆子挑衅他,还真是冒险。不过看来,她押对了宝。夏久寒,果然有故事。只要顺着这个藤摸下去,说不定能解开夏久寒的心结,自己也能顺利脱身。
“夏道人……”冰蝶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夏久寒却忽然敛了失神的恍惚之色。他狠狠推翻了烛台,明灭的烛火在倒向地面的那一瞬熄灭,屋内一片漆黑:“洛冰蝶,你这样做,是为了你心爱之人。那我倒问问你,你这样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地为你的所爱来这望秋山庄,你那心爱之人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