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过些日子再来,那些绣品,我还没有做完,能不能过段日子,缓缓。”奶娘绞着手里洗的发白青布褂子,面上一片愁云惨淡,双唇嚅嗫,干燥的上嘴皮子碰着下嘴皮子,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对方倒是不给面子,就那么大横大叉的坐在那里,眉眼间尽是讽色,唾弃的扫视了一眼这屋子里摆设,更没动破了皮漆的杨木桌子上那杯只浮着茶末渣滓的清茶,薄嘴皮子轻吐出两个字,“缓缓?”“你以为你是谁吗?你可比得上这东州府各位老爷官人家里的绣娘,还能让你缓缓?不过是我卖弄你面子,瞧得起你那粗鄙不堪的手艺,让你接了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在这偌大的东州府安家,你还想缓缓?”
“那,多亏了您的接济,可是姑姑您要的图确实有些复杂,只给我十五天的时间实在做不出来啊,能不能就缓上二三日。”奶娘苦笑道。
“你……”那姑姑还想说什么。
“姑姑,我姆妈绣的那一副万寿无疆,诶,我怎么记得是东州府王家老太太的贺礼吧,可是我记得她的寿辰分明在下月,如今不过月初,是不是过早了些,再是那绣图用的绣法实在复杂,您也不像那绣图有任何差错吧?那么,为什么不让我姆妈缓缓日子呢,相信越发精细出巧的绣作您家主子一定越加喜欢,老太太也越发欢喜的吧?”
循声望去,却发现那声音的来源只是个穿着粗鄙的小丫头,头上梳着双丫髻,用裁衣服剩下的碎布料简单的绑了下,身上衣服连府里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屑去穿,但却也干净,偏偏那张嘴怎么那么尖牙利嘴呢,这口气,打她当上管事姑姑以来,什么时候听过有人敢这般对她说话了,那个不是毕恭毕敬,不过她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心一惊,这东西是给老太太的没错,可这事只有夫人和她们几个知道,这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于是她不怒反笑,“好一个小丫头片子,倒是一张伶牙利嘴,不过你怎么知道这是给府上老太太的东西?”
“只是猜猜罢了,还有姑姑你们来的马车上有王家的标记,我只是猜猜罢了。谁知道真的让我给蒙对了。”“真是个会猜的小丫头,”她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可眼底却深不可测的望着容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凄神寒骨,再是缓缓地笑了,“既然你们知道是给谁的东西了,也罢,我也就宽限你们几日,不过,最好把嘴缝紧了,到时候有什么事儿,姑姑我可放不了你们,要是做得好的话,赏赐当然少不了。”
“我们不会让姑姑失望的。那么,姑姑,请慢走。”容华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有点心急了。转头却不妨对上奶娘那双焦急的眸子。
“阿容,你知道你快吓死奶娘了知道了吗?以后不允许这么说话,那姑姑不是一般人家的下人,看着就有不少体面,虽然是奴仆,但是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以后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奶娘,这下奶娘你有时间了。”
“阿容啊,算了,我去赶赶,争取早点赶出来。以后遇上那种人乖乖闭着嘴不要乱说话知道么?”
“知道了知道了,奶娘你都说两遍了。我想出去玩了。”“等等,阿容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件绣图是给王家的?”
“奶娘不要担心,至于王家的事,当然是我瞎蒙出来的,我就随便说了一个姓氏的人家,想不到真是她家老太太过寿辰,真是瞎猫撞上死老鼠了。”她脸上笑嘻嘻的,满是天真无邪,下一秒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两眼汪汪的看着她,“奶娘,你怀疑我?”
“好好好,奶娘没有怀疑你,真是最近糊涂了,你个孩子家家的能做什么呢?”
“就是嘛,奶娘就是太忙了,晚上都没有怎么睡觉才糊涂了,我要出去玩了,上次我看到外面有红薯,现在估计熟了,等下我挖回来奶娘给我做烤红薯吃。”
“行,”奶娘拍了拍头,忘了心里那些胡思乱想,用手一点她白净的小鼻尖,才用着调笑的语调打趣她,话音里带着暖侬的淮南语调,成功让她低了一张脸,“你啊!总是这么不安分,像是个男孩子似的,不是说女孩子家要安分守己,要不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奶娘,我还小。”埋得低低的头下没有那种奶娘想象中的羞红,完全没有,只是有些诡异的怀念罢了,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女童身上实在是太过于怪人了。
“算了,不笑你了。这次你这小机灵鬼可是大大帮了奶娘一把,要不奶娘还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她拉长的调子依旧能听得到一抹调笑的意味,却也没有那么的明显了,但还是能感受得到她压抑的笑意。
“奶娘去做事了,乖乖自己去玩啊!”她应了一声,像是只自由的小鸟一般飞了出去。
两个月后,整个东州府都因为一副万寿无疆寓意的绣品呆住了,据说那副绣图是王家大小姐亲手花了好久才绣成的,为此好个几月不眠不休,为的就是给自己祖母庆寿,大概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竟然引动了上天仙人,招来了百蝶庆寿,也有人说,这王家大小姐可是天上误入凡间凡间的仙子呢,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彩衣娱亲罢了,而偏偏这时候又传出这王家大小姐生的相貌非凡惊若天人,更是符合了传闻,而她也刚好年方二八,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华,每日来提亲的人可可不是把那王家的门槛踏破了好几遍么,害得那管事日日都要面带喜色的找人修被踩坏的门槛呢。
“阿容,你在上面做了什么。”奶娘才不相信这种把戏,她刚好是这世间极少数相信没有神佛的人,又跟着容华娘亲见过不少大世面,一定是有人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
转眼之间,奶娘眉间的川字皱了又平,平了又皱,思绪百转,而那绣图,只有自己和,阿容动过。
至于王家的人,第二天她们就秘密的送来了极为丰厚的打赏,看着她们那副样子,不可能是她们,那么就只可能是身边只有六岁的阿容了。
容华歪着脑袋瓜子,满脸纯真无辜的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