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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刚开出政府大院,陈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陈红在电话里寻死觅活,说她现在连死的心都有,真的不想活了。
昨晚陈红跑出家门后,刘娜打她电话一直不通,刘娜便打电话给赵大发说,如果再过一个小时找不到陈红她就要报案了。赵大发怕报案后影响他的名人形象,求刘娜让他再找找。后来,赵大发果然在明典咖啡厅找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陈红,把她弄回了家。
现在听到陈红哭哭啼啼,刘娜知道陈红已经清醒,十分生气地说:“陈红,你今年已经38岁,也应该想想今后日子怎么过了,我真不明白,赵大发有什么好留恋的,不就是会画两张画吗,离开他你就活不成了?”
陈红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她,人被他睡了,钱为他花了,现在想甩我,没门。我死也不离开他,要死大家一起死。”
陈红说:“刘娜,你帮我劝劝他吧,只要他和那个女人脱离关系,我保证以后和他好好过日子。”
刘娜想不到陈红对赵大发痴迷成这个样子,真是无药可救了。
刘娜便说:“我现在车上,可能今天晚上才能回来,好吧,回来后我找那杂种谈谈。”
周美玲看见她一脸的严肃,知道她又有麻烦事了,也不便于打听。
周美玲是个办事干练的职业女性,人已经42岁了,可看外表最多30岁,她很会保养,也有能力保养,几乎晚晚坚持练瑜珈,涂的是每小瓶1000多元的斯柏婷,全身保养得细皮嫩肉,气质优雅,对男人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事业上顺风顺水,当拆迁办主任已经有六七年了,政策熟,而且有一套做群众工作的经验,凡是县区遇到棘手的拆迁纠纷,几乎都是她出马,是曾强眼里的红人,是党组重点培养的对象;家庭经营得红红火火,她老公黄雄对她百依百顺,妇唱夫和,夫妻恩爱有加,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
车到青城区时,吴局长早已经等在大门口,看到两人,如遇到救星一样:“你们怎么现在才到啊,我都急死了。”吴局长告诉她们,谢家村几户返回的渔民已经开始搭简易房,看来这次是要安营扎寨了。最严重的是如果这几户开了头,就会出现多诺米骨牌效应,后面的人再跟上,根本就没法控制。
谢家村土地被征用前,青城区在离渔村15公里的江滨村给他们分了安置建房的土地,渔民领了钱后,不愿在那安居,有的跑到市里买了房子,有的跑到了区里建房,最差的也跑到镇上定居了,据抽样调查,大部分村民对征地还是比较满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返回村里建房。
吴局长跳上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往谢家村方向赶,二十分钟后便进入了谢家村的地界,如今应该说是中石化的地界了。他们把车停在村口,步行进了村。昔日宁静的谢家村已经全部被红砖围了起来,门口郝然挂着几个大字“建筑重地,闲人免进。”围场外,到处是断垣残壁,有几缕青烟正从断垣残壁处袅袅上升。吴局长指着青烟处说:“他们就在那。”
刘娜和周美玲随着吴局长手指方向看过去,见有一帮人在晃动,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渔民在老房子和一处坎头交界的地方搭房子,一排过共有5间,已经打了地桩,也就是在四个角分别打下了几根木柱。带头的是谢庆。
看见他们走过来,渔民视同无物,没有一个人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刘娜心想:为征这地,渔民都恨死他们了。
谢庆意有所指地对身边的一个人说:“我前几天听人说,有三个骗子在附近村行骗,给人识破了,最后被全村群众乱棍打死,真是惨不忍睹。行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刘娜知道谢庆在挤兑他们三人,全身便不由自主地哆嗦。吴局长讪讪地说:“谢主任,钱你拿了,字也签了,怎么又跑回来了,做人得讲诚信。”
“我签字的是房屋和山坡地,这个坎头可没卖给你们,这是谢家老祖宗的地,我们在老祖宗的地上搭个棚遮风挡雨,共产党救苦救难菩萨就可怜可怜咱小老百姓吧。”
周美玲客气地说:“谢主任,前次的事有点对不起几位,在此我向大家道歉。你骂我们是骗子我也认了,我们这样做既是为了尽快完成征地任务,也是为了大家,尤其是被请到市里的几位,事情过了我也不怕对你们说,当时市区公安局已经有领导提出动议,要以破坏市委重大决策把你们抓起来依法惩处,我也是农民的后代,我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才采取了不得己的办法。现在既然大家已经搬迁了,我看大家还是以大局为重,书记、市长都表了态,以后项目有了税收,拿出部分经费解决你们的实际困难,这是写进会议纪要的,谁当市委书记都得认这个账。市委、市政府已经作了最大的让步,大家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别把问题激化。说白了,你们在此搭这几个破房,公安局一声令下,还不是拆个精光。我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声东击西的手法我也领教过了,真人面前不打诳言,你就直说还有什么条件。”
周美玲说完,谢庆嘻嘻笑着说:“周主任,我也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公安局想抓我们的事开完会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才配合你们国土局演了一出周瑜打黄盖的好戏,叫他们全都关了手机,谁也不能打电话回家,让你们好操作。说老实话,我过后还是感谢你的。村民们都说你和刘娜主任是好人,我也相信你们是好人,我们搭这几个破房也不是为了住,就是想向市委、市政府表明态度:你们不兑现诺言,我们还有很多办法给你们找麻烦,签合同时明明说过最迟去年12月要落实全村人的最低生活保障,我问你,现在几月,落实了没有。我们也没有什么条件,就一条,给我们最低生活保障,每人每月补助100元钱,兑现了便什么事都没了。”
周美玲摸清了谢庆他们只是为了兑现最低生活保障金的问题,松了一口气。这个事年前她向民政局了解过,负责低保的张科长告诉他,谢家村低保问题省民政厅已经批复同意,但由于抗霜冻工作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工作,所以可能要推迟到今年三月份才能发放低保金。现在谢庆提起,周美玲表态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低保问题已经全部落实了。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们证实。”
说完,从手袋里掏出通信录,拨了张科长的电话,接通后说明了原因,张科长便叫她让谢庆听电话。谢庆听完张科长的解释,不好意思地说:“民政局张科长说后天就给我们发放低保金,这破房我们就不搭了,大家收工。”
跟随他的那几个群众听了他的话,便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刘娜对谢庆说:“大家挤一下,我们顺路拉你们一程。”
大家听说可以搭顺风车,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八个人挤在两辆车上,一下子便拉近了距离,像老朋友一样说说笑往回走。
吴局长要留两人吃中午饭,刘娜想着陈红的事要回去处理,便委婉拒绝了。
回到市里已经12点过5分了,苏明明知道她已经回到市里,叫她和周美玲中午到金海湾大饭店陪黄厅长吃饭,电话中苏明明有些酸溜溜地说:“黄厅长表扬汇报材料写得十分到位,得知是你起草的,说是要挖曾局长的墙脚,把你调到国土厅工作。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刘娜也不把苏明明的话当真,将陪黄厅长吃饭的事告诉了周美玲。周美玲也不多说什么,把车开到金海湾后才说:“你随便给我找个借口,这饭我就不吃了。前几天,苏明明送了一张‘男欢女爱’美容院的美容卡给我,听说那里服务项目齐全,设施是市里最好的,今晚我们去享受一下。”
刘娜说:“我今晚有事,下次吧。”
“我们做个桑拿,就一个小时,这点时间都不肯给我啊,就太不够义气了。”
周美玲话说到这样,刘娜不好说“不”,只好说:“那好吧,今晚再联系。”
周美玲不高兴应酬,也不把什么厅长、局长看在眼里,刘娜知道她的倔脾气,也不劝她。
刘娜走进餐厅时,一张20人的大桌上坐得满满的,桌上除了曾强和苏明明,全是黄厅长带来的人,苏明明已经两眼发红,看来就要倒下了。苏明明对酒精过敏,喝一点点就脸红,看见刘娜进来,高兴地对黄厅长说:“酒仙来了,让你领教一下我们刘主任的厉害。”曾强看见刘娜,知道有人给自己挡酒了便两眼发光发亮起来。
黄厅长多次到滨海市检查工作都是刘娜接待,刘娜不卑不亢的为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种场合刘娜知道自己必须得舍命陪君子,都说喝酒也是生产力,作为办公室主任,她有责任让上级领导喝得高兴,玩得高兴,也有责任帮自己的领导挡酒。刘娜的酒量也不知有多大,从来没有醉过,她也奇怪自己这个功能。
她坐下后,按照领导职位高低,从黄厅长开始一个个敬,一轮下来,已经喝了10杯。有人起哄要刘娜和黄厅长喝交杯酒,曾强不但不为她解围,还跟着起哄。刘娜心里恨恨地想:“他一直把我当作棋子,从来没有真正关心爱护过我。”想到这,便为自己悲哀。正犹豫喝不喝这交杯酒时,黄厅长善解人意地说:“我们喝酒也要解放思想,大家能喝多少是多少,不能喝就不要勉强,小刘,你说是不。”
刘娜知道黄厅长在帮自己,一股暖流便涌上了心头,感激地说:“黄厅长,谢谢您。”
曾强洞察了刘娜表情的变化,后悔自己刚才没有为她解围。
酒桌上,黄厅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刘娜,你们曾局长已经同意放你了,你同意到我们办公室工作吗?”
刘娜对刚才的事还耿耿于怀,故意说:“曾局长一直嫌我笨头笨脑,又不想做恶人赶我走,他是想方设法把我往外推,你别上他的当啊,黄厅长。”
“不识好人心,好心没好报,好人难做,黄厅长,你就不要打她的主意了。”
曾强赶快表态。
大家都不把酒桌上的话当真,这餐饭便吃喝出了一些艺术,直到下午三点多黄厅长他们才告辞。
刘娜由于昨晚没有睡好,今天酒又喝多了,便有些头重脚轻。一上班,苏明明就不让她有一分钟的空闲,先是叫刘娜查2006年出让土地的档案,接着又叫刘娜准备一份明天早上她参加直属机关党委开会时的总结材料,要在会上作经验交流。刘娜恨恨地想,会议通知五天前就给了她,既然叫自己写材料怎么不早点,唉,女人就是女人,鸡肠小肚,真不知她想把自己整成什么样才高兴。
该是到了说说这两个女人之间发生的那件公案的时候了。
原来,去年,他们局分管办公室的副局长洪海办了退休,单位空了个领导职位,由于刘娜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五年,里里外外一把手,加班最多,受的委屈最多,工作也基本令上上下下满意,局党组专门开了会议重点推荐她,并将材料报到了市委组织部,退休了的洪副局长还亲自到组织部极力向部长推荐她接班。于是,组织部干部科来了三个人进行公开推荐,过了几天又来了几个人进行个别谈话考核,公示考核名单时一共是三个人,她排第一,拆迁办主任周美玲排第二,时任财会科长的苏明明排第三。
在机关工作的人都知道,公示排第一的人,就像姚明投篮,十个有九个“得吃”,后面的人只是陪太子读书,装装样而已。现在组织任命领导,除了群众公认,民意基础好外,关键还是单位党组的意见,如果没什么大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尊重单位党组的意见。后来正式公示时,她果然榜上有名,周美玲和苏明明没了踪影。如果不出意外,公示满七天后她就是副处级了。大家都说她是铁板钉钉十拿九稳了,办公室的几个部下还怂恿她请酒庆祝。
在公示的那段时间,她脑子里反复阅读着自己的简历:她大学毕业通过公开招聘被分到国土局工作,在国土局一呆就是十几年,先是做办公室档案员,接着做办公室秘书、办公室副主任,六年前经过公开竞争,担任国土局办公室主任。在国土局办公室虽然接待任务多,但都是办公室副主任周其具体负责,送往迎来的事也是他打点。自己全部精力都花在协调各个二层单位和八个正副局长之间的事务上,加上还有一天要写几份的各种大大小小总结、汇报、情况反映、调查报告上,这么多年来,基本没有直接经手过什么钱,受贿行贿更是没有的事。一是没人给她受贿,二是她自己也找不出理由要行贿谁。一直来,她自视甚高,总认为自己是凭实力干着相应的工作,对得起党、对得起这份工资,用不着奉迎谁和行贿谁。她读着自己像白纸一样的履历,感觉每一页都是赤金白银,经得起检验,就是最恶毒最阴险的人也不会找到攻击她的口实。不过她还是谨言慎行,就像林妹妹初进大观园一样,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乱吃一顿饭,天天提心吊胆,简直是度日如年。
公示期过后,曾强语重心长地找她谈话,大意是工作岗位变动后,要尽快进入角色,切实领导好办公室,还叫她推荐办公室主任。她唯唯诺诺,不好表态。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她学会了处事一定要低调,俗话说煮熟的鸭子还可以飞,在政府没有正式任命前,自己不能说什么和表什么决心的,万一泡汤了自己就没有下台的阶梯了。她只好一个劲地感谢曾局长多年的培养,说自己不论能不能提拔都会全力投入工作,请局长放心。
后来便有了她对“阴沟翻船”这一成语的全新体验,才知道了中国官场文化的博大精深,并永远记住了这一天:2006年5月10日。
那天早上刚上班,新城区农村结合部的几个群众到办公室来了解拆迁的有关政策,这个工作本来不是办公室分管的,但她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将有关拆迁政策一条条告诉了他们。那几个人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高高兴兴地走了。她送他们出门口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凭直觉,这个电话应该与她有关,果然电话接通后,来电者报了单位和名字后,说是组织部领导有事找她,请她在9点钟准时到组织部来。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大钟,当时是8点40分。他们单位和组织部是上下楼,有3分钟足够了。
听了这个电话,她的情绪就不能平静,从口气来判断,似乎不是去宣布任命的。如果不是任命,那叫她到组织部干什么?他单位和组织部没有什么直接的工作联系,在办公室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找过她。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办公室烦燥地不知如何打发这20分钟,平时总嫌时间不够的她这回感觉时间太长了,她不停地看墙上的大钟,隔壁办公室的小于过来拿文件,看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关心地问道:“主任,今天上级又有领导来?”。她吱唔了一声,等于没有回答。小于感觉她今天有点反常,也不好再问,抱着几个大大的文件夹出了办公室。刘娜喝了一大缸子白开水,又跑到对门的卫生间去撒了一泡尿,一看时间才过了十分钟,她等不及了,便拿着个笔记本向位于16楼的组织部走去。在电梯门口碰到曾强,她告诉曾强说组织部领导找她谈话。曾强眼光有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就赶快离开了。刘娜更加不安,曾强眼神传递的信息有点复杂?
她到了干部科,干部科的伍科长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她,告诉她何副部长还在和别人谈话,叫她先坐一下。她从伍科长波澜不惊的表情中找不出什么破绽。说实在的,她很佩服组织部干部的城府,一肚子的秘密守得密不透风,个个气沉丹田,功夫了得。
好不容易轮到她谈话。何副部长是从省委组织部下来任职的,一看就是科班出身,一副学者的气度。
何副部长客气地给她倒茶,叫她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说:“小刘,据考核的同志反映,单位大部分同志对你的工作作风工作能力都给予了高度评价,几个局领导全力推荐提拔你为副处级,考核组也建议提拔你。但在公示期间,有群众举报你借了单位的5万元经费已经一年多了,一直没有还,借公款超三个月就是挪用,超过六个月就是贪污。为了对你和举报的同志负责,组织部要核实一下。刚才我已经向曾局长了解过,他说他记得是有这回事,是为包村单位修公路借的钱,党组会议有记录。他说这个账应该早结清了,回去后要向财务科了解再向我汇报。现在我想听听你解释一下。”
她一听,脸色立马变得惨白。她确实经手借过这样一笔钱,这钱是分管办公室的洪副局长叫她写字据向财会科借出的,原因是2005年他们局的包村单位白马村修村公路时,预算要50万元钱,五个包村单位开会研究,决定有多出多有少出少,当时局党组开会讨论时她作为会议记录人参加了会议,曾强局长决定拿出5万元支持白马村。会后,洪副局长便叫她先借钱出来,以后白马村修好公路后再拿发票来报账。这钱借出后,她曾追过好几次白马村支书老马交发票,老马开始说还差几千元水泥款没有发票,凑够后就亲自送来。可后来老马因为修公路贪污了1万元经费,被抓之后支部书记职务被撤了,发票经过几手后不知去向。为这事,刘娜急死了,曾几次找洪副赶快想办法解决。洪副说这钱又不是装进了你私人的口袋,急什么,难不成别人会说你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