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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老洪的话竟一语成谶。
她老老实实地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何副部长,最后,不安地问:“何副部长,这不是我个人的行为,有党组集体讨论,有洪副局长签字证明,怎么能算我的责任,最多只能说我不懂财会纪律。”
“这件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你也不要有思想顾虑,正确对待就好,回去后尽快把发票补上,尽快结清账。”
她头重脚轻地离开何副部长办公室,跌跌撞撞回到楼下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掩,就泪飞顿作倾盆雨。她痛心单位居然有人这么害她。当办公室主任这么多年来,她像条老黄牛一样为全局上上下下的人服务,局里谁都可以安排她工作,对领导不满可以骂她,工作不顺可以找她出气,车派不出好的可以责备她有偏心,她逆来顺受,委曲求全,想不到换来的是小人背后告黑状,落井下石,她当这个办公室主任有个屁用。
她悄悄擦干眼泪,坐到电脑前开始打辞职报告。打完后,细细读了一遍,感觉应该表达的东西都已经说到位了,便迈开脚步向隔壁的曾局长办公室走去。刚想敲门进去,突然听到局长办公室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她只好快速地退回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守候。半个小时过去后,意外看见苏明明红肿着眼睛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刘娜头脑一激愣:“苏明明哭什么?难道局长批了她?”
苏明明这个人,早年和她、拆迁办周美玲三个人同时入的局,有一段时间3人走得很近,成了好朋友。但近一二年来,两人由于工作上的一些事,有时有些磕磕碰碰,关系也就不同前了。刘娜能感觉到苏明明对自己的冷淡。
苏明明平时很少对别人说自己的事,拿小于的话来说,苏明明是逢人只说三分话,对谁都没有真情。单位一共有30名女同志,平时单位搞个联欢什么的,大家总是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把家里老公啊、婆婆啊、孩子啊那点事都抖了出来,而她总是做最好的听众,从来不对别人说自己家的事。小于有次背后曾咕噜:“苏明明是薜宝钗和黄熙凤的杂交种,为人阴险,我们这帮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当时刘娜还开玩笑说小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说苏明明是典型的知识女性形象,像我们整个一帮娘妈,上不了台面。
刘娜走进局长办公室,局长当然知道她到组织部谈话的内容了,不等她开口说辞职,便先来安慰她:“刘娜,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一直以为已经结清账了,刚才我已经批了苏明明,她是应该知道财经纪律的,一年时间了,为什么不追你要回发票。而且坦白说,这件事肯定有内鬼,财会科就三个人,不是她们举报还能有谁?对这种歪风一定要刹住,国土局不能助长看见别人进步就要搞风搞雨的不良风气。你放心,我会极力为你承担责任,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的提拔,你就安心工作吧。”
局长不说还好,局长一安慰,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满腹委屈地说:“全局的人都知道平时我们都是先借钱出去开支,拿到发票才报账,现在居然有人这样害我,我的心都凉透了,局长,求你给我换个科室吧,我不想在办公室干了。”
说完便把辞职报告递给曾强。曾强批评她说:“你要沉住气,在这个时候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别人会以为你对组织有意见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曾强便真的找了组织部的所有领导,有一次还带上了全体班子成员一起当说客,班子集体承担责任。结果是组织格外开恩,处理结果免于对刘娜追究责任,但提拔就此搁浅。
令人意外的是苏明明当上了副局长。组织部代表市委、市政府来宣布任命时,全局上下个个大跌眼镜。背后便有了很多个苏明明处心积累告黑状取而代之的说法。尽管这些议论版本多样,但刘娜却坚信不是苏明明告的状,她平时和苏明明虽然有些小过节,但都无伤大雅,苏明明为什么要告她。她也知道苏明明这个人骄傲得很,她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按正常思维,就算苏明明告倒了她,好处也是应该轮到排第二的拆迁办周美玲主任。
尽管刘娜并没有怀疑苏明明,可苏明明有点作贼心虚的感觉,为这事,两人算是结了死结。
苏明明知道别人对她有诸多议论,当这个副局长就不爽,在和刘娜的关系上便出现了许多疙疙瘩瘩。有一次,两人为了一份材料还大吵了一架。那次刘娜写的一份报告送给苏明明审核时,她迟迟没有看完,刘娜工作也忙,就忘记了交材料的最后日期,结果被市政府通报。
曾强这人刚四十出头,正一门心思想着进步,样样都想争先进。被市政府点名批评是绝无仅有的事,曾强一定要追究是哪个环节出的差错。尽管最后刘娜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但在全局会议上,曾强还是不点名地批评了苏明明。苏明明便感觉委屈。事后故意找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和刘娜大吵了一架,在整个系统都传得沸沸扬扬。
事实上,自从苏明明鸠占鹊巢当了这个副局长后,曾强一直对她敬而远之。他一直怀疑那个告黑状的人就是苏明明。曾强原来在市公安局担任过三年的局长,破案多了,在刘娜被举报这件事上,他自己采取利益既得者的办法来排查,结果苏明明正好是利益既得者,他认定是苏明明背后搞的鬼,把她列入了小人范围。苏明明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党委、纪委在大大小小会议上都呼吁要举报违法乱纪行为,曾强不好公开点名批苏明明,便感觉很恼火,动不动就在大会小会上借故修理一下苏明明。全局人都在幸灾乐祸。想想苏明明也可怜。
刘娜曾私下对小于说苏明明当这个副局长真是倒霉透了。结果被小于骂了个狗血淋头:“你整个妇人之见,位置都给人家端掉了,还为人瞎操心。”
就因为有了这些汤汤水水的事,所以刘娜感觉苏明明总在找机会折磨她,不过她坦然得很,大不了就不当这个破办公室主任,职也辞过了,她也就没了什么顾虑,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晚上周美玲把车开到了刘娜楼下才打电话叫刘娜下来,刘娜就是100个不愿去也不好说了,只得乖乖上了周美玲的车。
周美玲把车开到“男欢女爱”美容院,两人刚下车,周美玲一眼便看见老公常开的那台广州本田停在一旁,猜他也在美容院,开心地对刘娜说:“今晚有人请客了。”
刘娜不解地问:“我们不是有卡吗,谁请客啊?”
“你就等着吧。”说完,倚在车门前,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号码,可是老打不通。刘娜发现周美玲的脸色已经有些灰了,在周美玲重拨了N次后这个电话总算打通了。“老公,你在那?”原来她是打电话给老公黄雄。
“还能在那,我在加班啊。”周美玲的老公是滨海市移动分公司的老总,长得牛高马大,有型有款,而且年薪丰厚。前年国土局搞家属联欢时,一亮相就迷到了国土局的所有女同胞,女同胞羡慕死周美玲了,老公有钱有貌还如此恩爱,谁不羡慕啊,就是因为周美玲家里有了这棵摇钱树,所以周美玲才活得油光水滑。
因为老公撒谎,周美玲心里非常生气,赌气关了手机。拉着刘娜就往美容院走,想打他个措手不及。两人刚想推门进去,黄雄却迎面走了出来,只是多了一些附件,他的身上倚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两人形同夫妻般亲密。
周美玲像被别人使了定身法,张口结舌地站在门口,连话也不会说了。倒是刘娜反应快,拖起她就往回走,在她没有反映过来前,已经把她拖到了车门口,并从她的手里拿过车钥匙快速打开车门,将她塞进了副驾驶室,刘娜打着了发动机,急急忙忙离开了“男欢女爱”。
车开到新世纪广场时,刘娜把车停下,苦思冥想如何安慰周美玲。想不到周美玲却十分冷静地说:“刘娜,刚才,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苏明明早就发现他的不轨,也知道他常在此出没,才给我这卡,让我亲眼看见这一幕。”
刘娜被她说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要是真像周美玲所说,苏明明是故意给周美玲难堪,那苏明明真是太可怕了,这人真是太阴了。
刘娜知道周美玲和苏明明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两人经常一起逛商店,做美容,外出旅游,就是前次的副局长任职风波,也没有影响她们的友谊。她如果是想好心提醒朋友,应该用以人为本的方法,怎么搞了这残酷的一招?
刘娜不好发表评论,也不能不开口说点什么,只好说:“是不是那个女的喝醉了,看她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了。”
“刘娜,别安慰我了。这个家完了。我的性格决定我不会做忍气吞声的怨妇,唯一的出路就只有离婚了。现在我要考虑的是如何体面地离婚,让别人少嚼舌头。”
刘娜心里想,家庭真像个软壳蛋,外表光鲜,但却经不起一点磕碰,这个家又将面临风雨飘摇的考验了。
刘娜劝周美玲说:“给黄雄一次解释的机会,也许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生意场上的人,逢场作戏难免。说白了,这也是给自己一次机会,女人离了婚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先冷静下来再说吧。”
“不要劝我了,我决心已定,谁劝都没有用,我现在不想回家看见那个衰人,我们找家咖啡厅坐坐。”这个时候,刘娜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好意思拒绝周美玲。
于是,刘娜便按照周美玲的吩咐,把车开到上岛咖啡厅。
两人上到四楼的大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家咖啡厅卡座布置得淡雅清静,大厅有专业钢琴师在弹钢琴,弹的是门德尔松《春之歌》。刘娜点了壶上岛咖啡,周美玲也许是受了刺激,喝咖啡像喝开水一样咕咕就灌了两杯下肚,全没了往日的斯文。周美玲可能是内心痛苦压抑得太久了,一咕脑儿对刘娜说了他家里的许多隐私:“其实黄雄一直很花心,一天到晚总有接不完的女人电话,每年生日和情人节都有女人送花给他,如果我打听,他就说是客户送的,是生意场上的礼数,不必当真。他常常几天几夜不见人影,过了十天半月后,突然就给我送一堆莫明其妙的礼物,说是到某某地出差买回来的。都说,男人做了亏心事才会给自己老婆送礼物。他送的礼物我一件都不用,都扔进了储物间,那是耻辱的见证。为了报复他,我就疯狂地花钱,把他一个月1万多元的工资花光。我早就知道,这些钱迟早都不是我的,不如花了干净。但他会演戏,在人前总装成夫妻恩爱的模样,所以年年都给他骗了个五好家庭的奖状。”
周美玲接着说:“苏明明一直暗恋他,以前碍于朋友夫不可夺的故训,不敢公开表示,现在她没了老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不时找各种借口上我家,我防她已经到像防贼一样,想不到她瞎忙一场了。”
刘娜听得两眼发直,想不到光鲜的五好家庭背后是如此的乱七八糟,心里焦急地想道:她刚才受到刺激,需要有人听她倾诉,过后一定会后悔把这些隐私告诉自己的,还是设法让她不要讲了。因此,刘娜故意转移话题:“刚才你说苏明明没了老公?”
刘娜只知道苏明明的老公是省城一个单位的小头目,由于苏明明从来不在同事面前提自己的家事,他老公具体做什么刘娜也不清楚,现在猛然听到她已经离婚,刘娜便感觉到太突然了。
“一年前已经离婚了,她老公与单位的小妞混上了,一脚踢了她。不过苏明明并不亏,她嗅觉灵得很,拿到老公和那个小妞鬼混的证据,要挟老公把房子、存款都留给了她,他老公为了保住职位,也只好吞死猫了。所以两人才不声不响地离了婚。”
“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对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以后我儿子怎么办,是跟我还是跟那个流氓。”周美玲外表看着坚强,其实内心十分脆弱,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刘娜只好陪着唏嘘。
她家现在也是后院起火。今天一天袁志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这是绝无仅有的。说明他已经非常生气了。
刘娜非常怀念刚结婚那几年的好时光。那时袁志还是发改委的一般干部,她也没有当什么主任,两人天天按时上下班,有空闲时间就在家里玩玩游戏,上上网,公休时呼朋唤友到郊外搞搞野炊、打升级、坐大地。那几年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却开心,充实。自从袁志辞职开了公司,自己当了这个破主任后,家庭就变得日益冷漠,以致两人到了无话可说,如此下去,周围身边女同胞发生和正在发生的婚变迟早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个传统的女人,现在街上离婚的女人随便一抓就是一把,外表看离了婚女人获得了彻底解放,可以自己享受生活了,但实质上离了婚的女人又有几个是活得开心的。她不是个很独立的女人,只有家才使人有踏实感觉,嫁鸡随鸡,她必须保住婚姻。
想想,刘娜便主动给袁志打电话,可袁志的电话是关机的。刘娜拨了几次,只好收线,直觉告诉她,她的这个家也要出事。
刘娜越想越坐不住,她得赶快回家看看袁志是否已经回家了。这时,刚好陈红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她和赵大发已经和好了,没事了,就不用麻烦她找赵大发谈话了。刘娜在心里骂了句:“这死丫头,需要我时就哭爹喊娘,寻死觅活,不需要了就一脚踢开,太过份了。”不过她还是很高兴,起码,陈红的事总算暂时解决了,不至于害得她又要提心吊胆。
尽管刘娜心急如焚想要回家,但周美玲一直在哭哭啼啼,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刘娜只好硬着头皮陪着她,她已经看了五次手表,可周美玲还是自说自话,根本没有注意她焦急的表情,刘娜便不好意思提出要回家。
周美玲哭累了,撕了一把手纸擦干了眼泪,接着双手狠命地捏已经湿透了的手纸,好像手纸是黄雄一样。
想不到平时坚强如磐石的周美玲竟如此的失态,婚变对一个人的摧残作用可以略见一斑了。刘娜暗暗祈祷,这灾难千万不要降临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