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对于秦晋而言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先是河东战事紧张,紧接着一直在灵武低调养病的李亨也开始有了动作,一连两天向政事堂送来了诏书,要求朝廷派兵迎回天子。
夏元吉觉得实在压不住便几次找秦晋商议应对的办法。
“秦大夫可要早做准备,据老夫所知,天子身边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尚书左丞崔圆和门下侍郎苗晋卿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早就有心进入政事堂,肯定不甘于窝在灵武那穷乡僻壤,万一他们以舆论逼迫大夫,大夫又当如何呢?”
其实,关于灵武方面的隐忧秦晋一直都在做着准备,从选拔太子到,整肃朝廷风气,都是为了应对这些可能到来的麻烦。
“看来太子的选拔需要尽快提上日程,明天就进行一次预选,此事还要辛苦夏尚书!”
夏元吉道:
“能为秦大夫分忧,老夫三生有幸,又何来辛苦?”
实际上,夏元吉早就和秦晋捆在了一起,秦晋倒霉他也绝没有好下场,是以维护秦晋的利益,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
“有些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相公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呢?”
见秦晋并无介意,夏元吉便放开了说道:
“太子的人选还望大夫三思,淮阳王虽然近来深孚众望,可也就是这个深孚众望,将来难免成为大夫的麻烦啊!”
夏元吉是个官场老狐狸,几乎罕有说这种露骨的话,今日为了切身利益也算豁出去了。
他的这些想法秦晋早就考量过无数遍了,最终之所以属意淮阳王李僖,考虑的就是他的年纪,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就算再聪慧,也总逃不过自然规律,是难以和成年人相匹敌的。
见秦晋不以为然,夏元吉又提出了他的第二个想法。
“如果大夫非要以淮阳王为储君,那么迎回天子就得主动出于大夫之手,说句杀头的话,可效仿魏武……置天子于许都……”
秦晋登时心中一凛,夏元吉的说法的确是他前所未想过的,但仔细思量却也不无可用之处。
次日一早,政事堂正式颁下布告,在京的官员开始对选拔太子进行预选,由于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原本预计一天完成的工作量居然迁延磨蹭了两日,经过初步筛选,李亨的子嗣中共有三人得票最多,其中就有淮阳王李僖,而且是遥遥领先。
至此,在满朝文武百官的心目中,淮阳王李僖已经是既定的储君人选了。
也就在此时,灵武方面正在紧锣密鼓的谋划着一次惊天的行动。
李辅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李亨榻前哭诉。
“陛下,您若再不返回长安,那些皇子皇孙们怕就要让秦晋摧折殆尽了,前几日奴婢刚刚得了消息,襄王,襄王他……”
李亨的病情虽然稳定了,但却从无好转的意思,整个身子的右半边连动一下都不能,左半边的身子虽然可以做些微弱的动作,但距离自理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听了李辅国的哭诉以后,他的一双眸子里满是震惊与愤怒,深陷的眼窝好像要喷出火来。
“混,混蛋!朕,朕要回京!”
李辅国涕泣着,哽咽着,说道:
“奴婢已经几次代陛下向政事堂发下诏书,但可恨秦晋那厮不但不予理会,还,还……跟左右说,陛下不能自理,计算回去也是无用,不如,不如就留在灵武……”
闻言,李亨更是目呲欲裂,口中含混不清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着:
“秦,晋,可,可杀……”
哭诉了整整一个时辰,李辅国终于离开了李亨所在的临时寝宫,出了宫门,他马上就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此时,有两位绯袍官员正在宫门外焦急的等候着呢。
绯袍官员见李辅国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便一齐上前,急急问道:
“如何,如何,陛下怎么说?”
李辅国看了看身量稍高的绯袍官员,又看了看身量稍矮的绯袍官员,又猛的一拍大腿。
“成了,陛下决意支持咱们返回长安。李某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两位的了!”
这两位绯袍官员,身量稍高的是尚书左丞崔圆,身量稍矮的是门下侍郎苗晋卿,他们都是在长安城陷时逃出去的,后来听说李亨暂时驻跸在灵武,便先后来投。
由于投奔往灵武的都是些五六品以下的低级官吏,崔圆与苗晋卿便便是少有的高品秩官吏了,他们也就马上脱颖于众人,得到了李辅国的倚重。实际上,灵武的大唐皇帝行在都是掌握在李辅国一人手中,毕竟李亨半身不遂,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又何谈掌控朝政呢?
崔圆与苗晋卿各自也有着盘算,与李辅国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至少在当前,当务之急便是护送天子返回长安,只要回到长安他们就成了护驾从龙有功的功臣,再进一步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则,神武军一系的官员以秦晋为首,显然都不希望李亨这么快就返回长安,是以横档竖档,他们也只能在灵武这穷乡僻壤徒劳东望。而今,指望着秦晋能主动迎回天子没了希望,他们就必须想尽办法,逼迫秦晋将天子从灵武迎回去。
所以,他们要做这最后一搏,就是派人往天下各郡县分发近似于檄文的布告,控诉秦晋把持超纲,迫害皇帝子嗣,拒绝迎接皇帝返回长安。
百姓的心思是单纯的,只要这布告顺利的在各地开花结果,秦晋迫于压力就必须澄清所有的指控,否则他就成了天下共讨之的奸贼了。
长安朝廷此时毕竟还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秦晋也绝不可能承受这种风险。
正是笃定如此,崔圆和苗晋卿才联手炮制了这张布告。
李辅国看罢布告,嘿嘿笑道:
“两位果然是当世大儒,这分明就是一封讨秦檄文啊,此檄文一出,秦晋怕是要火烧屁股了!”
打发走崔圆和苗晋卿以后,李辅国马不停蹄的又召见了自己的心腹部将。他赖以维系威望的根基就是从长带出来的万余禁军,到灵武以后经过几次扩充,勉强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
“太子可有下落了?”
李辅国除了要护送天子返回长安,还要找到在内讧中落败逃亡的太子李豫。
秦晋在长安选拔太子的事,一直令他如坐针毡,思来想去,也只有找到逃亡的废太子李豫,才有可能与之一较短长。
“据说在陇右一带出现过,末将派人去寻过,了无踪迹,后来又有人说废太子去了河西,也不知这些风言风语是真是假!”
从灵武奔赴河西需要穿越大沙漠,绝非旬日半月可以走来回的,所以要到河西去打探消息还要继续等下去。
“末将已经派人去了河西,一旦有具体消息,便会回报!”
李辅国隐隐失望,河西太远了,以他现在的能力远不能对那里施加影响,就算找到了废太子的下落,以废太子的脾气秉性也一定不愿意与自己合作。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愿废太子还在陇右,再派人手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
关内道各郡县很快就有关于控诉秦晋的传言散播开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南面的京畿道蔓延扩散。
地方官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此风的具体根由,多数选择了沉默观望,既没有公开站出来支持秦晋,也没有对流言加以控制,只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相比其它郡县,京畿三辅却对散步流言者进行了极为严厉的惩处,仅仅在一日之间就抓获了超过五十人的散布者。
经过严刑拷打之后,绝大多数人均承认,他们都是奉了天子之命从灵武而来。夏元吉得知此事后,暗道该来的总要来,只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夏元吉也顾不得太子选拔的复选审核,赶忙放下手头的所有差事,赶去见秦晋。
出乎夏元吉预料的是,秦晋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急色,反而还让他不要急,喝口热茶汤慢慢说话。
“如何不让老夫着急?灵武方面已经有大动作了,如果不尽快做出反应,大夫的名声就要毁了!”
秦晋呵呵笑道:
“秦某已经决定了,三日后便派兵去迎天子回朝,汹汹谣言自然就不攻而散了!”
“这,这岂非正中心怀叵测之人下怀了?”
“李辅国?崔圆?还是苗晋卿?”
“此三人坑壑一气,就是要将大夫拉下马来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某这几日也反复思量过了,既然天子早晚有一日都要回来,何不主动迎回,至少还能打击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太子选拔的复选如何了?”
秦晋做出了迎回李亨的决定以后,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太子的人选上。
“如果不出意外,淮阳王必得最多票,当仁不让的将成为储君!”
夏元吉觉得李僖心机过盛,并非储君的最佳人选,但秦晋一意坚持,他也就只能表示赞同了。
“还有一件事,须得在迎回天子之前确定!”
“何事?”
“再择一人入政事堂!否则崔圆与苗晋卿一旦回来,势必要有一人入政事堂,老夫恐将独臂难支!”
“夏相公可有合适人选?”
“有,户部侍郎第五琦!”
“是他?”
第五琦其人秦晋近日也不止一次的见过,此人正在主持币制改革,不过所提出的主张却是秦晋坚决不同意的。
“第五琦重新铸币,增加稍许铜便可数倍面值,正可解决朝廷钱荒的当务之急啊!”
夏元吉被府库缺钱折磨的痛不欲生,是以第五琦提出这个应对策略之后,便深得他的赏识,因而才极力推荐给秦晋。
但是,秦晋仅凭那点可怜的金融知识就可以判断,如果当真按照第五琦的方法大规模的铸钱,最终将会造成极为严重的通货膨胀,这种以掠夺百姓财富为手段的币制改革虽然能解决一些燃眉之急,但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与饮鸩止渴没有区别。
“第五琦的币制改革虽然不可行,但却是个有些能力的人,可以提拔进入政事堂。”
明确得到了秦晋反对币制改革的态度,夏元吉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但终究是自己推荐的人选得到了重用,整体而言还是得大于失。
“第五琦毕竟资历浅薄,可先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加衔进入政事堂,如此还可以压制崔圆和苗晋卿!”
秦晋点了点头,觉得比较合适,第五琦年资不够,又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功绩,如果就这么成了三省的长官,实在是难以服众的,但以户部侍郎的本官加衔进入政事堂,旁人就很难说出什么毛病了。
“好,此事明日就落实,太子人选的复合也要尽快通过,册书必须在天子迎回之前昭告天下!”
夏元吉连声应诺,不过他还是有疑虑不吐不快。秦晋看他吞吞吐吐的便让他直说。
“有件事老夫一直想不明白,天子身边的人巴不得给咱们捣乱,为什么又同意了大夫选拔太子的意见呢?”
秦晋长长的呼了口气:
“天子在灵武,做主的却是李辅国,他怕我携克复两京之功另立天子,所以才不敢翻脸,与我为难!”
“原来如此!”
李辅国还真是个狡猾如狐的角色,一旦喘匀了这口气,马上就开始反咬一口。
思忖了一阵,夏元吉郑重道:
“待天子返回长安,大夫须得寻个机会,除掉李辅国其人,否则早晚将成为一害!”
秦晋苦笑:
“除掉此贼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许多时候就算身在高位,做出的选择也不得不权衡利弊,不能由着性子,快意恩仇啊。”
夏元吉也是摇头苦笑,他对秦晋的这番话自然是感同身受,在朝廷为官数十年,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如果每一件都由着性子来,恐怕早就丢了这项上的脑袋,哪里还有机会等到今日此时,入政事堂拜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