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案发到审结,田承嗣仅仅用了不到三天的功夫,窦家三郎涉案的大大小小官员悉数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一件件陈年的腐败=案翻了出来,让人作呕又心寒。
窦三郎不能行人道,从成年开始心理就渐渐扭曲,只有不断的折磨身边的女人才能获得短暂的信令慰藉。那些以妾侍名义进入窦府的女人几乎没有人能挺过一年,最终都落得个同样的凄惨下场。只有窦三郎的发妻崔氏,或许有着显赫的娘家,才幸免于难。不过,随着一桩桩陈年腐案的掀开,崔氏羞愤交加,最终在自家厅堂内悬梁自尽。
那些与窦府勾结草菅人命的官员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罚,绝大多数官吏均以绞刑和斩首惨淡收场。虽然收受贿赂在今时今日的官场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碍于窦府那十几条人命触目惊心的惨案,所有官员都不觉得惩处的重了。
除此之外,窦氏这一支的开国县侯也很快被朝廷褫夺,由此,这一支的窦氏彻底陷于没落的境地。
政事堂,夏元吉眯着一双老眼,费力的审阅着关于窦三郎的案卷卷宗,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这种骇人听闻的惨案,想不到竟发生在了大唐的权贵之家。窦家乃是与高祖窦皇后同宗同族的,想不到竟也沦落至如斯地步。
然则,夏元吉更感叹的是,田承嗣那武人居然在整肃吏治上拔得了头筹。这原本是政事堂的分内之事,所以他觉得自己在秦晋面前似乎有失职的嫌疑。
不过,夏元吉最大的优点便是不论任何事情都绝不气馁,哪怕已经年近古稀依旧斗志昂扬。他很快就从窦府案中获得了启发和灵感,决意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整肃吏治的风潮,切入点便是收受贿赂,徇私枉法。
徇私枉法的重灾区首当其冲的便是朝廷的实权要害衙署。京兆府和吏部相比较而言,吏部则是个最合适拿来开刀的。究竟先拿哪一个开刀呢?从尚书到侍郎,再到郎中,夏元吉的目光在十几个名字上游移,其中只有一个名字是他不能动的,那就是吏部郎中章杰。这个人是秦晋的心腹,又负责着诸多与神武军相关的事务,将来的前程一定无限远大。
至于其他人,夏元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据他所知,名单上的人几乎没有人不曾徇私,只要肯查,就一定会查出问题。
不过,夏元吉也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吏部中真正掌握实权的是礼部左侍郎靳文忠,只要将此人的腌臜事都翻腾出来,便绝对会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当然那些追随其的党羽也免不了要牵连进来,只有受到惩处官吏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在朝野上下造成轰动,才能挽回被田承嗣抢去的风头和颜面。
短短的三五日功夫,三省六部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从吏部到到户部,再到刑部,均有徇私枉法的官员被捕拿下狱,每个人都不清楚厄运何时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朝野上下所掀起的整肃吏治风潮很快也引起了秦晋的注意,因为已经有不止一个官员跑到他这里来告状。然则,秦晋每每都只好言安慰,最终却对夏元吉不闻不问。
日落之前,夏元吉捧着厚厚的卷宗来到了秦晋的中军帅堂,开始回报这一天的进展,从掀起整肃吏治的风潮开始,他就保持着每天一汇报的习惯。
秦晋只听了一阵,便打断了夏元吉有些喋喋不休的汇报。他拍了拍案头厚厚的卷宗,笑道:
“都放在这里,我有时间便看,夏相公劳顿一日,不如品茶放松一会!”
此时,以沸水冲泡清茶这种至简而又别致的饮茶方式已经逐渐在长安官场中流传开来,夏元吉虽然喝不惯这种味淡而微微苦涩的茶水,可为了能与大多数人保持一致,也就硬着头皮装作很是享受的模样。
不过,杂役端上来的却是煮好了茶汤,香料气息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夏元吉登时便咽了一下口水。
秦晋指着他面前的茶汤笑道:
“秦某知道夏相公喜饮茶汤,便不让你硬着头皮和清茶了。”
夏元吉赶紧起身躬身致谢。
喝着暖人心脾的茶汤,夏元吉心里隐隐有些得意,这就是戒心尽力所换来的优待,放眼长安上下,还有谁能得秦大夫如此礼遇呢?
只这一瞬间,夏元吉便觉得此前没日没夜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喝了一会茶,秦晋忽然开口道:
“整肃吏治的风潮差不多可以放缓一些了……”
夏元吉不解道:
“这才刚刚开始,因何要放缓呢?正是趁此机会将那些心怀异志之徒彻底铲除的大好……”
“朝廷现在百废待举,如果这股风潮控制不住,所有官吏持续处于人人自危的境遇中,就会导致政务效率下降,甚至是瘫痪。”
这话让夏元吉一惊,赶忙问道:
“难道,难道老夫做错了?”
“当然没错,如果没有夏相公的整肃风潮,朝野上下的风气也不会耳目一新!”
正在此时,一名军吏疾步走了进来。
“大夫,河东急报!”
不多时,便有一名军吏风尘仆仆的被带了过来,很显然他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长途跋涉才赶到长安的。
“大夫容禀,史思明进犯河东,这是卢节度的军报……”
一波刚刚平息,一波便又起来,秦晋凝眉拆开了军报的封套,仔细读着羊皮纸上的每一个字。史思明大军分别从飞狐岭、白马山、倒刺山三个方向对河东发起了攻击。
由于卢杞在河东时一直都秉持着秦晋的精兵策略,是以此时用兵便有些捉襟见肘,他的意图是立即收缩防线,集中兵力以应对真正的史思明主力,如此一来所谓的三路疑兵策略便不攻自破了。
但是,收缩防线需要放弃沿途诸多郡县,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夏元吉看着秦晋凝眉沉思,不禁心头七上八下,他对兵事并不精通,但也知道史思明曾经是安禄山部下最得力的干将,此人之悍勇比安禄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良久,他才嗫嚅着问道:
“河东的问题很棘手?”
秦晋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史思明叛军早就被限制于河北一道,比起安禄山在世时已经今非昔比,三路出击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说着,他将军报递给了夏元吉。夏元吉一脸郑重的接过军报,如此绝密又干系极重的军报,能够在第一时间被交在自己的手上,这是何等的信任啊。不过,军报上的内容也的确令其心惊肉跳,仿佛天宝十四载的那年又在眼前一般。
不过,夏元吉又暗暗寻思着,秦大夫说史思明在虚张声势,究竟是真是假呢?
毕竟秦晋常胜不败的名声在外,又有着克复两京的功劳加持,对付史思明应该不是问题。
“大夫是否要向河东增兵呢?”
秦晋摇头道:
“河东易守难攻,史思明的三路大军没有意外将全部是疑兵,他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河洛!也就是东都洛阳!”
夏元吉虽然不懂的兵事,但也还有最起码的大局观,自古以来,河北若要直下洛阳,必先控制河东。同理,河洛欲进军河北则必须先控制河东。
如果秦晋以为史思明进军河东的举动是虚晃一枪,那么在没有控制河东的情况下就强攻河洛,绝对是赌徒和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因为一旦两军在河洛交锋,占据河东的一方就可以居高临下两面夹击。
因此,在他看来,进军河东也很可能是一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举动。
秦晋听了夏元吉的担忧之后,站起来伸了伸双臂,这种可能他不是没想过,但现在的问题是神武军实在没有足够的兵力,相比河东,洛阳显然更重要。只是他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担心都对人说出来,因而只能表露出无比的自信。
河东用兵的事秦晋不愿与夏元吉多说,此人并不是个擅长用兵的人,但是夏元吉也有他擅长的一方面,那就是政争。
夏元吉借着整肃吏治的风潮,在朝廷上清除了一大批对神武军抱有怨念的官吏,又提拔了一批年轻而又有干劲的年轻官员,虽然只有短短的月余时间,整个长安官场上下的风气已经肃然一新。
只是长安官场的暂时稳定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隐忧已然存在。李亨和他的一些拥趸仍旧聚集在灵武,伺机重返长安。还有盘踞在江南地方的实权节度使,或许也在等着有关人等在振臂一呼,他们便好遥相呼应。
参谋部的成立迫在眉睫,但夏元吉以为如此叠床架屋的设置并未有多大补益,不如调整兵部的职权范围,如此一来反而耗费更少的精力,还能达成同样的目的,岂非一举两得吗?
当然,夏元吉并不了解秦晋的真实目的,但秦晋暂时心里牵挂着河东,所以也没有心思和他多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