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哥哥去县城读书后,父亲在生产上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生产经营陷入了困境,生活上入不敷出,渐渐地做鞭炮的本钱也吃光了。望着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不得不思考家庭的生活出路在哪里。
因为在街上开铺做生意,认识的人也多,当时有一个叫朱英刚的朋友对父亲说:“你与其在街上做生意没本钱,还不如去我们乡下种田,我们那里有一户人家迁到江西省铜鼓县去了,留下了现成的房屋和田土,只要人勤快,就不会饿到肚子。”在别无良策的情况下,父亲就跟着这位朋友到离永和老街五里远的朱家山下,实地查看,了解一些基本的情况,的确是有几间旧屋,稍微检修,打扫一下就能住人。田土都是些靠天吃饭的薄土。父亲把看到的一切与母亲商量,母亲望着怀里吃奶的弟弟,愁着一日三餐无米下炊的困境,也没有办法,只得依从父亲的安排。父亲狠狠心,就决定下乡去种田。
来到农村,父亲虽然以前也种过田,但这次是初来乍到,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生疏。缺少农具,没有耕牛,加上肥料、技术都是问题,父亲也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全家没有一个壮劳力。虽然有乡邻的帮助、指点,但他们也都是贫苦人家,一到农忙,自家的活都忙不过来,哪还顾得上我们。头一年勉强种下三亩水稻,收成很不理想,两季加起来只有一千五百斤谷,还不够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得借粮度日。
第二年,除了继续耕种三亩水稻,还开垦了一些荒土,种了红薯、棉花、花生等作物。全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干了一年,除了收获了两千斤稻谷,还收获了红薯、花生、棉花等,基本上解决了吃的问题。可这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活又被一次征粮给搅黄了。当初下乡时,父亲的朋友曾承诺,我们种的是没有登记造册的薄田,不用交粮。可当我们有了收成后,乡村干部就隔三岔五来我家催粮。大概是1956年下半年,来了几个征粮的人,不容父亲怎么诉说,翻箱倒柜,把家里仅存的几担口粮挑走了大半,扔下几张公债券走了。那时政府号召人民买公债,农民没钱就不愿意买,大概我家是外来户,无依无靠受人欺负,就拿我家做试点。
口粮被挑走,生活又陷入了困境,这时父亲想到老家白沙早几年还有一些旧账,就决定去白沙讨账。经过几天的奔波,钱没讨到,有个欠债人给了父亲一头小牛犊抵账,没办法父亲就牵着这头小牛回家了。全家人见父亲牵回一头小牛,都十分高兴,俗话说:“牛是农家宝,种田少不了。”父亲请人帮忙盖了一间牛栏,把牛关起来。当时,这条小牛还没有穿牛鼻子,只系了一根绳子。一次,父亲牵着小牛去野外吃草,不料小牛冲脱了牛绳,漫山遍野乱跑,父亲几次想套住小牛都没有成功,眼看小牛就要跑丢,父亲心急如焚,只好拼命去追。这人怎么跑得过这四条腿的畜生呢?父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牛见没有人追了,就悠闲自得地吃起草来。父亲利用树木的遮掩,悄悄绕到牛的背后,突然一把扯住牛的尾巴。只见这畜生四脚腾空向前一冲,父亲抓不住,摔了个仰面朝天。这一摔还真不轻,手腕处脱臼了,父亲痛苦地坐在地上呻吟。当时,我虽然也在场,但毕竟是五六岁的孩子,帮不上忙。父亲要我回去叫人来帮忙,我回去请来了四五个后生,他们采用迂回包抄的办法,把牛慢慢往家里赶,折腾了半天,总算把这条小牛赶回了牛栏。
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父亲手腕脱臼后不知何时能恢复,家里的农活没人干,真是没有办法。这时,又有人给父母出主意,说:“你们家孩子多,不如送一个给需要的人家,也可以减轻点负担。”由于生活所迫,父母一筹莫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就托人找人家。
五、困境中把我送人
经打听,在距朱家山下三里远的枫树湾,有一对本家老年夫妇,没有儿女,想抱一个男孩做孙子。这对老年夫妇,勤劳简朴,心地善良,由于没有什么负担,也积了点微薄家产,父母听了很满意。到底把哪个孩子送人呢?对方要男孩,自然是在我和弟弟中间任选一个。弟弟才两岁,刚学会走路,父母不放心;我当时已6岁,衣食住行都能自理,所以只有送我是比较合适的。当母亲委婉地将准备把我送人的事告诉我时,我不答应,任凭母亲怎么劝说,我就是不肯。
过了两天,本家婆婆在中间人的陪同下来到我家,看到我以后非常满意,提出当天就要把我接走,我还是不愿意去。母亲含着泪对我说:“孩子,你就跟着婆婆去住几天,她很喜欢你,万一你不习惯,住几天还可以回来。”看着母亲伤心落泪的样子,我的心也软了,就答应去住几天试试看。父母当即与他们商定,等孩子安定以后再正式写过继文书。
来到婆婆家,老两口对我照顾非常周到,每天给我做好吃的,让裁缝师傅给我做了新衣服,给我收拾了一间房,让我单居一室,晚上还给我赶蚊子、放蚊帐、盖被子,可以说是无微不至。那些日子,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没有了父母的呵护、弟妹们的嬉闹、每天与老人相伴,很少有语言沟通,心里感到很孤独,就像是一只失群的孤雁,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心里想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家去。
大概住了五六天,我也没有提回家的事,老人也放心了。一天,两位老人要外出做农活,要我在家看屋,不要外出。我等他们出门了,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我把大门关好,从后门出去就往家里走,好在离家的路不远,不到半小时我就回到了家。
母亲见了我,一把把我抱住,问我为什么回家,是不是婆婆他们对我不好。我说:“不是,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好,可是我更想你们,想回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母亲也是眼泪双流,说:“妈不要你走了,你就留在家里吧。”我想这就是亲情,这种亲情是任何力量都拆不开的。
从那以后,父母再也没有提起把我送人的事了。我当时还是个6岁多的孩子,对于父母为什么要把我送人。我也知道是因为家里穷,父母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也不会做出这种近乎残酷的决定,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帮助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于是种红薯的时候,我就帮着放薯苗,帮着摘棉花、摘豆子,只要我能做的就帮着去做,我想这样做就表明我不再是家里的拖累,父母就不会把我送人了。
我偷偷跑回家以后,我那本家的婆婆也托人给我父母传来口信,说实在孩子不愿意就算了。令我不安的是,我对不起那两位孤苦伶仃的老人,他们对我那样好,我却不愿意留在他们身边。后来,听说他们还是收养了一个小孩,我的心里才好受一些。
六、搬回永和老街
1956年是下乡的第三个年头。尽管这两年在乡下饥一餐饱一餐地走过来了,但最难的还是没有钱用。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或有个三病两痛,都需要钱用。那年头,没有什么地方能挣钱,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卖钱。记得有一次,家里剥了几斤青皮豆,母亲提了到街上去卖。那时候,永和老街的人不多,卖农产品的人却很多,母亲卖了半天,一两都没有卖出去,只得空手而归。
这年的端午节前,母亲又上街卖鸡蛋,来到大伯母家,大伯母对母亲说:“四嫂啊,你们下乡时,还留下了一点鞭炮,我给你们卖了,这点钱你们就拿回去用吧!在乡下实在熬不下去,就搬回来住,做点鞭炮还能养家糊口,总比在乡下强吧!”
回到家里,母亲把大伯母的话转告给了父亲,父亲唉声叹气,后悔当初不该下乡种田。由于家庭人口的不断增加,家里的日子越过越艰难,想到自己已是50多岁的人了,孱弱的身体,在生活的重压下,已经无力支撑这个家了,感觉自己和妻子要在农村养活几个孩子成人,已是力不从心了,他得想办法为孩子们寻找一条生活的出路。父亲决定回永和老街重新做生意,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做生意的本钱又怎么办呢?
这年,姐姐已年届16岁,长得面目清秀,因而,不断有人上门说亲,按理说这个年龄离谈婚论嫁还早,由于父亲一心想筹集回永和老街做生意的本钱,认为是大局,是全家7口人的希望所在,为此父亲经不起媒人的劝说,就答应了张家的亲事……